安城眼波微转,佯作未见。
帷幔后面,姜含清也尝了一口梅花糕,“公主殿下,今日在你这里耽误了不少功夫,那些奏折与批文,你是不是更该……”
“韩月,替本宫恭送圣驾!”
姜含清见状立即做了个不再说话的手势。
韩月虽躬身领命,见状便也会意,只是略一欠身便退回了原处。
安城难得抿唇笑了下。
只是一笑,便让人前永远威仪赫赫的九五之尊,眼底都漾开了笑意。
安城本就是工笔绘就的芙蓉面,奈何肩上压着社稷苍生,所以每每是压着眉间三寸雪、敛起眼底一泓春的肃穆模样。
比试第一关,是文试。
青烟从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四人端坐在同样的书案前,狼毫在宣纸上沙沙游走。
笔试内容是一炷香时间内,需将各自抽签文章按照任意字体进行抄录,另需附诗一首,可以借鉴前人之作,也可自行发挥,但需与原文意境相合。
江夜带人在外面盯着。
安城喝茶的间隙,透过帷幔瞥向过关斩将留下的四人,其中左一,手指关节分明,执笔时背脊挺如青竹,笔走龙蛇间自有一派气度。
右侧首位者虽稍逊风骨,倒也得体。
鎏金香炉中的檀香堪堪燃尽,江夜便命人收了四份墨迹未干的答卷,恭敬地呈到安城面前。
第二关,是厨艺。
这旨意一出,四位参试者神色各异。若说文试尚在预料之中,这庖厨之事便难免令人愕然。
右侧首位之人微微蹙眉,袖口沾着的墨迹尚未干透——原以为接下来该是诸如兵法策论,未料竟是庖厨之事。
依旧是燃一炷香的时限,府中厨房食材任凭取用,不设菜系之限。
“章儿?”姜含清执茶盏的手顿了顿,盏中茶汤映出他微挑的眉梢。鎏金香炉里新添的香盘旋而上,在兄妹之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
“怎么了?”安城正细看案上铺开的答卷,并未抬头,“皇兄要是有兴趣,不妨来品评一番?”
四张宣纸在侍女手中徐徐展开。
兄妹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同一幅上,字迹如孤松倚崖,峭拔中可见风骨,题诗更是与原文相得益彰。
“笔力遒劲,诗亦不俗。”姜含清轻抚过纸面,玉扳指与纸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刮擦声,“单这‘永’字,便是起笔如断金,收势似抽刀。”
“难得,”安城眼尾微挑,鎏金步摇轻轻一晃,便唤来江夜,让他仔细感受每一副作品体现出的力道。
力透纸背者,墨色均匀者,往往心志亦不相同。
午时的阳光透过轻纱帷幔,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花影。
微风拂过,安城浅红团花罗衣上的金线暗纹便泛起粼粼波光,恍若潋滟春水。
她执卷的指尖染着花汁,翻页时带起一缕沉水香般的幽韵。
待第二关时辰到时,厨娘蹑步上前低声耳语,鎏金步摇便随着安城的动作轻轻一颤。
清冽庄肃。
两侧侍女挽起纱帷的刹那,仿若天光倾泻而出。
安城立在光晕中心,衣袂上的金线迸出锋芒,像出鞘的吴钩映着雪光。
那是种极具侵略性的美,明媚的让人不敢逼视,又清冷的教人屏息凝神。
“参见公主,殿下金安!”
安城步下台阶后,帷幔在她身后无声垂落,将姜含清的身影隔在身后,唯有韩月与江夜如影随形。
各参选者低眉垂首而立,腰间悬着的佩饰随着呼吸轻颤。
鎏金食盒次第开启,四道春膳呈现于琉璃盏中——
右首的蟹膏豆腐莹白如玉,蟹黄如金箔点缀其间,如御苑金池漾波,入口时鲜香顷刻漫溢。
其侧的豌豆黄色泽莹亮,口感绵软却无甚余韵,只留一丝甜腻滞于舌尖。
桃花奶酪最是夺目,乳白与绯红交织,似将满园春色凝于一盏。
安城尚未品尝,制膳者柳文筝窥见她已是眉目舒展,便误判了时机,贸然踏前半步:“小人柳文筝,参见殿下。”
话音未落,衣料摩挲与腰间配饰的轻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安城顿时失了大半兴趣。
韩月冷眼扫过,柳文筝却似未见,他当即横眉厉喝:“大胆,殿下未曾垂询,怎敢擅言!”
声如金铁相击,惊得柳文筝仓皇退回,再不敢抬眼,忙站定不敢再多言一字。
而最后一道,安城的银匙在最后那盅清汤前顿了顿,匙盏碰撞的轻颤氲开汤气,便见浑朴汤色,几片野菜沉浮其间,入口却别有清气。
微微的涩味忽与记忆重叠,似北疆原野上风卷草木的清冽,倒让她不免记起那时巡营时见过的山野羹。
参选者喉结滚动,粗布衣袖因惶恐微微抖动,正是被姜含清赞扬‘笔力遒劲,诗亦不俗’的那个。
“此为何物?”
“启禀公主,”参选者恭敬道,“是属下在花园中发现的野菜,名唤春姑菜,此时最为鲜嫩,属下家乡时常于春季采摘做汤。”
回话时,他声音微颤,额角渗出细细密汗,“乡野粗茶,请公主恕罪。”
安城眼波微动,银匙搅动时带起一缕似是混着泥土气的清香。
她未置可否,匙柄一滞间,江夜便会意,拂袖间侍女们已鱼贯撤下食器,第二炷香正好燃尽。
“第三关,”韩月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也是最后一关,骑射比试,大家可在演武场自行活动半个时辰,马厩良驹、武库长弓,皆可任选……”
柳文筝在韩月宣读规则时,偷眼打量了一眼春姑汤之人,眼底现过几分讥色。
帷幔重新放下,安城斜倚在紫檀圈椅上,望着身侧的姜含清眼角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皇兄全程吝于置评,只是不知方才那道蟹膏豆腐……可还入眼?”
姜含清未接话头,反而忽然轻笑一声:“倒是那道春姑汤,让朕不免想起章儿幼时挖了御花园野菜执意要煮的汤。”
安城指尖尚未在檀木上刮出细痕,就见姜含清已笑着伸手:“走吧,看看这些儿郎们的真本事。”
演武场上。
四人都拿出最好的状态准备上演一场激烈的竞争,三局两胜的比试已至决胜之局,场边观战的侍卫们都不自觉攥紧了刀柄。
前两轮较量,众人都只当是公主一时兴起的雅戏,唯有此刻的真刀真枪方显侍卫本色。
即便无缘入选,若能在这最后关头搏得公主青眼,或者哪怕只是被记住,都有可能大有不同。
顺手就能谋一个旁人渴求不来的差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柳文筝原是看着最文弱的,却在演武场选择马匹时特意挑选了一匹烈马。
那匹通体乌黑、曾踢伤马夫的西域烈马正喷着响鼻,铁蹄不住刨着地面。
是半月前才送到。
他暗自盘算着,方才制膳时表现虽有失误,但今日若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驯服这匹连马夫都束手无策的烈马,怎还敌不过一个乡野村夫?
到时不仅胜券在握,更能在公主心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前半程也确如所愿。
烈马出奇的温顺,骑术环节他如履平地,箭术比试时更是三箭皆中靶心。
观礼台上,姜含清见状倾身对安城耳语:“此人驯马之术,倒是比御马监的还更精通。”
只是话音方落,决胜局开始的铜锣还未散去余音,变故陡生。
那匹黑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疯狂踢蹬,一声凄厉长嘶划破天际,涎水混着白沫喷溅,随即朝观礼台狂奔而去!
“护驾!”
江夜的暴喝与韩月长剑出鞘的铮鸣同时炸响。
电光火石间,安城的浅色衣袖就在众人眼前掠过一道残影,鎏金步摇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她猛地拽住姜含清手腕向后一扯,旋身严实挡在他身前。
韩月立刻拦在安城身前,连珠三箭破空而来,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却见一道青影自沙尘中于他身前暴起。
那位做了春姑汤的参选者纵马如电,粗布衣衫猎猎作响,在两马即将相撞的刹那,他猛地勒缰,坐骑前蹄扬起成屏障之势。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他抓住稍纵即逝的空隙腾跃换马,右腿横扫将柳文筝踹离马背。
韩月的第二支箭已搭上弓弦,箭簇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颤动。
好在他拼尽全力在马匹彻底失控前,成功将烈马制服,硬生生将疯马逼得调转方向。
韩月咣当一声重重叩首请罪。
柳文筝的玉佩顷刻碎裂在地,裆下漫开一片深色水渍,伏在地上瘫软之际,周身便森然围上十几柄长枪。
沙地上混合着血渍与杂乱蹄印,远处马厩传来不安的嘶鸣,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上了铁锈与汗腥气。
“章儿!”姜含清一把扶住略微踉跄的安城,帝王素来沉稳的手此刻抖得厉害,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待确认妹妹无恙,他眼底的慌乱瞬间冻结成冰。
“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朕拿下!”
演武场上齐刷刷跪了一地。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柳文筝已抖如筛糠,面如死灰,抵着地面连连叩首,额血涔涔。
“我没事,”安城按住姜含清青筋凸起的手背,声线柔缓,“皇兄无恙就好。”
安城确认龙体无碍后,眸光倏地就冷了下来。
演武场四周的刀兵架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远处几名侍卫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唯有风掠过旌旗的猎猎声回荡在肃杀的氛围里。
她偏头对江夜低语几句,声音轻得如同落雪,不过转瞬,柳文筝已被铁链缠颈捂嘴拖出了演武场。
空气中只剩他的痛苦呜咽,青石板上只余几道挣扎的拖痕。
安城整理好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伸手拽起来了地上的韩月,目光便已掠向方才危急时那个救驾的身影。
那人的双手仍心有余悸的死死绞着缰绳,掌心因用力已被粗糙的绳索磨破,现下已经见了血色。
他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唯有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方才千钧一发的惊险。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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