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颂然的手指触碰到眼罩粗糙的布料。在绝对的黑暗里,这个要求显得如此荒谬而诡异。戴上它,意味着彻底放弃视觉,将自己完全置于未知的境地。
这是心理咨询中从未有过的先例,充满了象征性的压迫感。
然而,一种强烈的职业直觉和更深层的好奇心驱使着她。龚熹是关键的突破口,要获取他的信任,或许必须先踏入他设定的“规则”。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草药味似乎更浓了,然后慢慢将眼罩戴好。世界陷入了更深邃、更纯粹的黑暗,其他感官瞬间变得敏锐起来。她能听到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声,能感觉到身下椅子冰冷的皮革触感,也能更清晰地捕捉到房间另一端那个年轻考古队员的每一次呼吸。
“很好,祁老师。”龚熹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一丝满意的语气,那笑意依旧令人不安。“现在,我们可以真正‘看见’彼此了。”
***
【龚熹第一段讲述】
我叫龚熹,内蒙古乌海人,今年24岁,凌宜大学考古专业的应届毕业生。能加入这支队伍,对我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考古队的队长叫李奇特,四十多岁,经验极其丰富,经手过好几个国家级的考古项目。一个月前,我的导师,也是李队长的老朋友,推荐我作为实习生加入,参与这次对长白山北麓一处疑似古代遗迹的勘探工作。
出发前,我们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只知道任务级别很高,由省文物部门直接牵头,但具体找什么,李队长没有告诉我们,只说是一次‘验证性’发掘。
我们一行人,在长白山机场会合,然后乘坐越野车进山。最初的兴奋感,很快就被漫长的旅途消磨殆尽了。山里气温极低,呵气成冰。
我们跟着向导,在积雪里艰难跋涉,大雪很深,淹没了我的膝盖。
一连走了三四天,每天都是从黎明走到夜幕降临,体力消耗巨大。我这个在内蒙长大的北方人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可李队长却像不知疲倦一样,始终催促着我们赶路。他看起来很着急,像是在赶时间,这很奇怪。
但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我们的行进路线……毫无逻辑可言。我们并不是朝着某个既定方向直线前进,而是经常兜兜转转,有时候甚至会在一个区域来回绕圈,还走过两次回头路。
那个向导……现在想起来也很怪,他几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李队长,两人经常凑在一起看地图和指北针,低声交谈。
就好像……我们的目的地,是在不断变化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七天傍晚。那天,队伍驻扎在一个背风的山沟里。大家都累坏了,草草地吃了压缩干粮准备休息。但李队长却异常兴奋,他抱着指北针,不顾寒冷,在外面待了很久,一会儿抬头观察星空,一会儿又俯身查看雪地,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后半夜,大概凌晨两点左右,我被李队长的欢呼声吵醒了。他冲进帐篷,把大家都叫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他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要我们立刻开始挖掘!
我们跟着李队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营地外五百多米的一处地方。那里的地势比较平坦,但看起来和周围没有任何区别。大伙儿在他的指挥下,先用工兵铲刨开厚厚的积雪,然后轮流用镐头砸开坚硬的冻土。
天气太冷了,每一下都震得手臂发麻。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直打鼓,觉得李队长是不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但是!
大概挖了两三米深之后,镐头真的碰到了硬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干劲。我们小心翼翼地清理开周围的泥土,一块大约一米见方的青色石板,赫然出现在坑底!
我当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块石板表面非常光滑,像是被打磨过,在头灯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我无法想象,李队长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在这茫茫雪原之下,精准地找到这块深埋地下的石板的。这简直超越了常理。
所有人都很兴奋,忘记了疲劳和寒冷。我们扩大洞口,小心翼翼地清理石板表面的泥土。然后,我们看到石板上刻着两行字。
讲到石板上的字时,龚熹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语速加快。尽管祁颂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在黑暗中眉飞色舞的神情。
“石板上刻的是什么字?”祁颂然追问,这是关键信息。龚熹却突然沉默了下来。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都要长,大约有两分钟,只能听到他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最后,他才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答道:“我……我不认识。那些字的笔画很古怪,结构和我学过的任何一种古文字都不同。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像甲骨文,但又不一样。廖哥凑近仔细看了半天,然后非常肯定地说,这些字不是甲骨文,他从未见过。”
祁颂然的心沉了一下。她看过资料,十人考古队中只有一个人姓廖,叫廖承恩,在甲骨文研究领域颇有造诣。可惜,他现在已经自毁双目、精神错乱了。
“之后呢?你们把石板运上来了吗?”祁颂然换了个问题。
龚熹摇了摇头,“没有。那块石板……它消失了。”
“消失了?”祁颂然皱起眉头,“什么意思?被搬走了?”
“不,不是搬走。”龚熹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迷茫,“就是……消失了”
“你是说,那么重的一块石板,在你们挖掘的过程中,凭空不见了?”
龚熹的语气变得急切,似乎怕她不相信:“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祁老师,但请相信我,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龚熹第二段讲述】
我们把石板上的字样仔细拍摄下来保存后,李队长说天色太晚,大家又累又冷,决定先回营地休息,第二天一早再回来处理石板和进行更大范围的勘探。
回到营地后,李队长召集大家开了个短会。他的意思是,既然核心地点已经确认,接下来的工作会更繁重,要求大家必须养精蓄锐。他还说山里夜寒,担心大家受了风寒,特意拿出一些安神助眠的草药,亲自为我们每个人煮了热茶,并且监督着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杯茶绝对有问题。味道有点怪,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但当时我们又冷又困,对队长完全信任,根本没多想,只觉得喝了热茶身子暖和了不少。
我回到帐篷,钻进睡袋,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那一觉睡得特别死,连梦都没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和我睡同一个帐篷的队员没在旁边,睡袋已经是凉的了,大概他早就起床去挖掘了。
我马上穿好衣服,离开帐篷,觉得大家都去工作,我睡懒觉,蛮过意不去的。
从帐篷钻出来之后,我立刻就傻眼了。营地附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所有的帐篷、物资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打斗或匆忙离开的混乱迹象。就好像……所有人,在某个时刻,约好了一样,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唯独忘记了我。
我尝试着喊了几声队友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不敢再大声叫,怕声音会引来山林里的野兽。无论是饥饿的雪原狼,还是冬眠的”熊瞎子”,都足够要了我的命。
我忽然想起来那块石板,于是壮着胆子离开营地,顺着脚印找到了挖出石板的洞口。
然而,我跑到那个挖开的大坑边,往里一看……洞里的石板凭空消失了!……它不见了,而原本被石板覆盖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向下延伸,不知道有多深。那个洞的边缘很整齐,显然是人工挖掘的。我分辨不出它的年代,但肯定不是新挖的。
说到这儿,龚熹微微叹了口气。
“之后呢?你钻进那个洞里了吗?”
龚熹点头道:“是。”
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砸在黑暗的寂静里。
祁颂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么,你在洞里,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龚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是几秒钟,也不是几分钟。黑暗中,祁颂然只能听到他逐渐变得粗重、甚至有些惊恐的呼吸声。她尝试着用温和的语言引导:“龚同学,没关系,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下次再谈。或者,你可以描述一下你当时的感受?”
没有任何回应。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可怕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祁颂然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主动结束这次对话,他的精神状态显然极不稳定。就在她准备开口示意房间内的安保人员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声,猝然在她右侧极近的地方响起!
龚熹不知何时,竟然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移动到了她的身边!
一个冰冷、颤抖,用气声发出的音节,几乎是贴着祁颂然的耳廓,钻了进去:“我看到了一个秘密……”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某种诡异的敬畏。
“那个秘密……也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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