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楼下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许临川悄悄从门缝瞄出去,只见客栈老板正指着他们的房间,和一旁的官兵说着什么。
顾朝于黑暗中将包好的药粉塞给许临川,剩余的自己揣进胸口,快速移至床边,抱起宋离,“忍着点。”
“你们先走,我断后。”许临川屈膝拔出匕首,眼中寒光乍泄,他猛地将门推开,跃至一楼正中央,和官兵们正面交锋。
宋离紧紧箍着顾朝的脖颈,他能清晰的看见顾朝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他的眼神从双唇一路向上攀爬至眉间,久久没有离去。
“可有人,用完回光散后,还活着?”
一个官兵见他二人从楼梯下来,立刻抽身出来扑过去,顾朝委身躲避,用自己的手臂阻挡宋离身体撞上扶杆,眼睛敏锐捕捉每一处危险,冷静地说,“胸前药包。”
宋离右手顺着顾朝外衣摸进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摸到了顾朝强有力的心跳,但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他过多感受,匆匆掏出药包单手打开。
“没有人活着。”顾朝后背猛吃一棍,脚步往前踉跄,但手上的力道却更紧了几分,他紧锁眉头,闷哼一声,锋利的目光扫过周围,“洒!”
宋离扬手将粉末洒出,并以一声短促口哨通知许临川,旋即他的手再次勾上顾朝,“你没有骗我,对吗?”
沾染上粉末的官兵们登时呼吸困难,扔掉兵器双手不断抓挠喉咙,脚下步伐凌乱,互相推搡,最后摔倒在地。
顾朝抱着宋离避开粉末,沿着墙角冲往门口,他微微喘息,眼神丝毫不敢懈怠,“从来,都是你在骗我。”
许临川见那粉末奇效,又补了一包给剩余的人,随后捂着口鼻跑出客栈。
马车一路疾驰,惊起树丛中安睡的鸟儿。
宋离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从来,都是你在骗我”,他的手紧攥着,感受着顾朝温暖的双手地在给腰间伤口换药。
他舔了一下嘴唇,轻声说:“多年前,偶然识得一位老伯,他身患奇症,痛苦不堪,命不久矣,一位神医给了他回光散……”
顾朝手边的动作微顿,他思索片刻,问,“可是齐伯?”
宋离的心跳渐渐快起来,他喉咙发干,眼睛不眨地盯着顾朝,放慢语速,“对,是姓齐。但,他最后没有死。”
顾朝给宋离盖上被子,合起药箱,平静地说,“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齐伯的确药石无用,给他回光散,也是愿他不留遗憾,至于……天下之大,或另有能者,医我所不能医。”
“回光散,是你所制?”宋离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喉咙里突破出来了。
顾朝轻吐一口气,他拿过茶杯喂宋离喝水,“回光散,是师门秘药,我不得其解。”
水顺着宋离的嘴边流下来,他并没有咽,他呆呆地看着顾朝,连呼吸都忘记了。
顾朝搁下水杯,用手抹去宋离嘴角的水,他的脸色一点点凉下去,声音也多了些疏离,“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
原来,宋离种种刻意讨好,只是为了自己药箱里的一瓶药。
顾朝心窝处,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牵动着全身所有经脉都跟着拉扯起来,他嘴角抽动两下,没有笑出来,他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再抬起眼睛时,里面灰蒙蒙一片,“宋离,回光散不能解蛊孝,它救不了……”
顾朝的话凝固了,扎在他心窝处的那根针,似乎变了,它好像长出了柔软的触角,严严实实包裹住原本坚硬的心,让所有从那里流出的血液,火热滚烫。
宋离抓住了那只擦拭他嘴角水渍的手,轻声喊,“顾朝。”
“顾朝,我并非此意……我深知蛊孝不易解,我也知道,你一次次救我,不完全都是利用。宋仁城已死,以前的宋离也死了。”宋离用力握紧那只手,他掌心温暖,眼圈微红,“我叫宋既明。”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溢满狭小的马车,颠簸使时间颤抖,黑夜滋生情愫。
顾朝的理智告诉他,宋离擅长伪装,他虚弱、怕疼、隐忍、落寞,他让所有人认为,他只是个病恹恹的富家公子,而他观察细微,心思缜密,他隐于暗处的图谋、算计,自己此刻一无所知。
但顾朝的身体,早已经不听使唤地俯身靠过去,他拇指摩挲着宋离的眼角,那棕色睫毛柔软细腻,微微上翘的眼尾就像是施了魔法,让顾朝挪不开眼睛,还好仅存的理智让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他平静地收回手指,淡淡的说,“我会想办法解你的蛊。”
顾朝再次给宋离掖好被子,便起身闭目,不再说话,而那句咽下去的话,却一遍遍在他心里重复,“你是我的。”
三人不再住店,宋离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于是沿路寻找荒废的寺庙,挨过六日,抵达千足山。
千足山位于江州东南,江州临海,物产丰富,大街小巷上都能闻到海水咸涩的味道。
而宋离的通缉画像并没有传到这里,所以三个邋遢憔悴的人终于可以住进客栈洗个热水澡。
“你们休息,我先上山拜见师父。”顾朝浣洗干净,一人先行上山。
许临川目送顾朝踏上千足山,才匆匆返回,紧闭门窗,小声问,“如何?”
宋离举着茶杯,面容清冷,“回光散,是千足大师所制,顾朝并不知情。”
“你信他?”许临川虽是问句,但已然猜到答案,“可是,千足大师长年闭门不出,如何和巫家有所牵连?”
“齐伯确实身中蛊毒,但我们无法证实,是回光散。”宋离转动手中茶杯,眼神随着茶叶浮动,“先不要告诉顾朝,他对千足大师感情深厚,尊重有加,断然不会相信无凭无据之言。此番我们上山,随机应变。”
许临川点点头,他也端起茶杯送往嘴边,若无其事地问,“你和他,怎么回事?”
宋离几乎被一口茶水呛到,“咳..咳..权宜之计,先稳住他。”他抹抹嘴,扭过头去。
“我还不知道你?”许临川讪笑,“当心,把自己玩进去。”
宋离淡笑,没再吭声,只有他自己听见,他的心跳,快得要命。
顾朝跪在千足大师面前,语气恳切,“求师父想想办法,他是徒儿,徒儿唯一的线索。”
千足大师伸手去扶顾朝,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柳眉凤眼,风姿绰约,“子安,你起来,为师知你心情,但这蛊孝,向来只有巫家家主可解。”
顾朝随着她的手缓缓起身,他反手搀扶住千足大师,随着她慢慢往前走,“师父可还有其他线索,徒儿愿一试。”
千足大师笑笑,“这宋公子可是个美人?竟把子安给迷住了?”
顾朝耳根发热,低着头淡淡说,“师父总是爱开玩笑。”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翻阅杂谈,倒是发现了一些事情。”千足大师拍拍顾朝的手,示意他同自己落座,“巫家出身青州一偏僻村落,巫老家主育有三子,巫岱山的长姐,嫁给了村中长老之子,后巫家举家迁走,唯有其长姐留在村中。”
顾朝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彼此摩擦,他有些疑惑,“之前未曾听师父提起。”
千足大师笑笑,将自己端坐的姿势调整更为舒适,“书阁堆积成山,角落里不起眼的杂谈比比皆是,近日寡淡,随便翻阅,但究其真伪,为师也不得而知。”
“徒儿明白。”顾朝给千足大师倒了一杯茶,他紧着声音小心翼翼,“徒儿记得……”
“子安。”千足大师打断顾朝,微吊起的凤眼笑意难测,“为师说过,记忆这个东西,不能全然相信,你要做的,是去查证、探寻,方能得到答案。”
顾朝双手奉上热茶,低头说,“徒儿明白。”
千足大师满意地点头,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去把宋公子接来吧。”
宋离登上千足山的那日,李叙头遮帽帘,一袭素衣,走入西北荒漠中的一座孤城。
日头很足,悬挂在头顶让人睁不开眼睛,吹过的风是温热的,裹挟着数不尽的细沙,塞满人们身上每个角落。
城中荒芜,家家破败,唯有城中央新挂上的“巫宅”牌匾,格外醒目。巫岱山立于门前,此时的他,早已不像被宋仁城绑住双手之时狼狈,他穿着考究,平整斯文,领口手工缝制的无头蜈蚣,栩栩如生。
他手中拎着水袋,定睛望着巷口尽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微微淌下,被阳光捕捉到闪出细小光亮。
直到巷口隐约出现人影,他立刻大步朝前跑去,待看清那年轻少年俊秀脸庞时,再也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水,他含笑颤抖着说,“和你妈妈小时候长得一样俊俏。”
李叙眼圈涌出泪水,他一下子扑进巫岱山怀里,哽咽喊道,“舅父!”
“好好,好!”巫岱山拥着李叙不住地拍打他的后背,这少年已与他同高,脊背也十分挺拔,他抬起手抹了把眼泪,“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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