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一夜未眠,心绪依旧无法平静。他鬼使神差地走出厢房,不知不觉又踱步到了静蕤苑附近。
他告诉自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她是否安好,绝不会打扰她分毫。他甚至不敢踏入院门,只寻了一处枝叶繁茂的角落,能隐约望见内室窗户的方向。
却不料,刚靠近些许,便听到院内传来清晰的对话声。他本欲立刻避开,偷听非君子所为。
可当“无漏”、“心尖血”、“碧泉河”、“魇水蛊”这些字眼钻入耳中时,他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屏住呼吸,听到了清浅那带着哭腔却字字泣血的叙述。
他记得,当时他绑了她跟他去朗目山竹灵谷。山中瘴气弥漫,绑着她又怕遇事后来不及护她周全,到底还是解开了束缚。她却只是噙着笑,浑不在意地就要往山里走。
见她这般随意,他心下一惊,忙将她拽回,要她跟紧自己。她却直接贴过来,笑意盈盈地问,“怎么?担心我?那你硬绑我来做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发虚:“你的本事我清楚,这些都是小儿科,但难保不会有意外,还是当心为好。”
她却突然一掌拍上他胸口。他以为她气恼他强硬的捆绑,意图偷袭脱身,正要出手制住她,胸口却传来阵阵刺疼。以为中了她的暗算时,不料一阵暖意胸口处蔓延至全身。
她站一旁,笑得狡黠,“走吧。这些的确是小儿科。”也不解释,直接朝前走了。
直到入了谷,谷中摆了酒席。他看着那酒席,惊疑不定时,她却说:“快吃,大补的。”他不得不选择相信她,果真之后的事,证实了一切。那时候她就把‘无漏’给了他!她说的云淡风轻,他也以为只是她众多小家伙里不起眼的一个。
他在面对那些莫名失效的毒物时,他还曾暗自庆幸。
原来,这些“庆幸”,都是建立在她承受的痛苦和如今的油尽灯枯之上!
裴珩踉跄着从树影后跌撞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尽是濒临崩溃的绝望。他彻底丧失了往日的冷峻从容,几步冲到清浅面前,声嘶哑地追问:
“怎么救她?你说!告诉我!无论要我做什么,付出任何代价!你说!”他死死盯着清浅,仿佛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双惯于执掌杀伐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池晰和苏叶都被他这突然出现和失控的状态惊住了。池晰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却被苏叶轻轻拉住。苏叶看着裴珩那副痛彻心扉、几乎碎裂的模样,又想起清浅方才的话,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清浅也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他眼中那焚心蚀骨的痛苦毫不作伪,积压的怨气似乎稍散了一些。
她吸了口气,稳住心神,语气仍冷,却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裴爷现在知道急了?姑娘跳入碧泉河时,你在哪里?”
裴珩被她问的身形一晃,嘴唇颤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浅见他如此,也不再穷追猛打,眼下最要紧的是姑娘。她沉声道:“具体如何做,奴婢医术浅薄,无法断言。这‘无漏’本就只存于典籍记载,如今想要取出,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是......”
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最坏的可能,转而道:“但我知道,姑娘这半年其实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她非常、非常珍惜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只是如今她实在太虚弱,大多时候无法思考,我这次随苏姑娘外出找寻的药材,都是姑娘偶尔清醒时,断断续续的告知我。”
清浅的话让几人心中更痛。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终日昏睡、气息奄奄的病人。而清浅看到的,却是一个在无边黑暗和痛苦中从未放弃过求生的人。
“姑娘肯定知道怎么用‘无漏’,但我只怕她心结未解,不愿用它。”她看向众人,语气凝重,“如今之计,或另寻他法,或需让姑娘亲自开口,但我无法确定。”
裴珩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我明白了。心结,我来解。无论需要什么,天涯海角,我也会找来!任何代价,我来付!”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再次投向那紧闭的房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痛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几人轻手轻脚的移步内室。
苏叶坐到床边,仔细的为池非晚诊脉。指尖搭上那细弱的手腕,凝神感知片刻,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抬头看向众人,压低声音道:
“奇怪,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涣散之象有所收敛,像是突然得到了一点微弱的滋养?”她顿了顿,问池晰,“你给晚晚用了什么药?”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愣。池晰又惊又喜,却又难以置信:“好转?怎么会?”
池晰立马接过那手腕,也开始了感知。“似乎...比昨夜平稳了一些。”
虽只是极其微小的变化,但在池非晚身上,任何一点向好的迹象都足以让人振奋。
清浅和疏影对视一眼,清浅若有所思,疏影冷峻的眉目间也难得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只要姑娘能好,无论缘由为何,都是喜事。
“只要有一丝好转便是希望!”池晰压下心中疑惑,语气中带着庆幸。
可欣喜之后,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面前——如何用好裴珩这味“药”?众人依旧一筹莫展。直接去问池非晚?谁也不敢冒这个险,生怕再次刺激到她。
就在一片沉默之际,裴珩忽然开口,目光沉凝:“我知道该问谁。”
几人立刻看向他。
“千月晴。”裴珩吐出这个名字,“如今千月寨由她掌管。她与晚晚......”他艰难地开口,“她与晚晚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对用蛊一事应是不差。请她前来,或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有用。”
“好!就这么办。”池晰当即决定,又补充道,“不止如此,我还要立刻传信给父亲母亲,他们在外寻药已久,母亲的医术极高,让他们速速回府!人多力量大,必能想出救小五的法子!”
想到父母即将归来,又多了一分指望,池晰心中稍定。
裴珩点了点头,心却依旧沉沉下坠。请千月晴来,只是第一步。他欠下的债,终究需要他自己来还。而那个“还”的方式,或许正如清浅所言,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无论是什么,他都绝不会退缩。
正当池晰准备去写信,裴珩凝神思索之际,苏叶的侍女茯苓轻步走进内室,低声禀报:
“小姐,四少爷,我们从南边带回的药材都已送入府中药房,由管事清点入库。给国公爷、夫人、各位少爷少夫人的礼物也一并送至各院。只是这会儿各院主子不在,由管事妈妈代收,都道了谢。”
茯苓说着,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将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放在房中圆桌上:“这是单独给五小姐带的。”
苏叶暂压心中纷乱,走到桌边亲手打开箱子。箱内衬着软绒,整齐摆放着几样物品:匹素雅却质地极佳的云锦软缎,恰适合做贴身衣物;几个小巧白玉药瓶,散发清淡药香,显然是苏叶亲手调制的温养丹药;还有一个打磨圆润的暖玉平安扣。
苏叶拿起那平安扣,走到床边,对池晰和众人轻声道:“小五胃寒体虚,最是畏冷。这平安扣是我特意寻来的,能自行生温,长久佩戴于身边,可缓缓温养她的脾胃经脉,总会舒服些。”
她小心地将那玉扣挂在池非晚颈部,调整着长度。
这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在场众人心间一暖。池晰望向苏叶的目光愈发柔和,低声道:“叶儿,你有心了。”
清浅和疏影也向苏叶投去感激的目光。她们知道,这位未来的四少奶奶,是真心疼爱姑娘。
这份温情稍许冲淡了室内的凝重。然而每个人都明白,暖玉再珍、丹药再灵,也只能暂缓表症。池非晚沉疴已久的病根与心结,终需特殊的“药”来解。
池晰不再耽搁,对苏叶道:“叶儿,你先在这里照看小五,我立刻去写信给父亲母亲。”
裴珩也沉声道:“我去写信给千月晴,再安排人手,确保信件能以最快速度送达。”
池非晚这一觉睡得及沉,醒来时,掀开沉重的眼帘,头顶依旧是熟悉的如意云纹,以及床边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眨了下眼,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了那人是清浅,不由的微微楞了一下,迟钝的脑子转了片刻才想起来,清浅之前随苏姐姐出门了。
“清浅?”她开口,声音干涩而虚弱。
“姑娘,您醒了!”清浅一直守在床旁,察觉到动静,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忙上前,动作轻柔的将她扶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疏影也立刻递上温热的软帕,清浅接过,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脸颊和双手。随后,疏影又端来热粥,两人极其耐心的喂着她。热粥下肚,池非晚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些。
喂完粥,清浅仔细地帮她擦拭干净嘴角,这才轻声问道:
“姑娘,这次出去,找到了紫苷果、玉杯花和天羊角,药材已经妥当的收进药房。”她看着池非晚依旧苍白虚弱的脸,小心地继续问:“姑娘,这些药材,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是制成药浴,还是煎服?或是需要搭配其他药材?请您示下。”
清浅知道池非晚现在精力不济,说不了太多话,但她必须问清楚。这些药材十分罕见,药性又霸道,用法用量稍有差池,非但无益,反而更可能加重姑娘的负担。
池非晚闻言,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缓慢的开口:“玉杯花...加之前的...赤阳草,分三次..”话未竟,便又是一阵咳喘。
好在清浅明药理,缓缓抚着她的背,试探着问:“文火慢煎,取汁,分三次服用?”
池非晚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待喘息稍平,她才继续道,“那些...调入锻骨汤......让我泡足一个时辰......”
清浅一惊,“锻骨汤?”
清浅知晓锻骨汤,药材三煎三滤后再用陈年黄酒作引,药性本就十分霸道,再加上紫苷果和天羊角两味微毒草药,还要保持热烫一个时辰,姑娘怎么能承受得住?
池非晚目光中闪过一瞬清明锐利,“无碍...”
随即,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缓缓垂下,呼吸也变得轻浅起来,似乎又要陷入沉睡。
“奴婢明白了!姑娘您好生休息,奴婢这就去准备!”清浅连忙应下,为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又要睡过去,心中却因为得到了明确的指示而安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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