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内，青石地面映着森冷晨光。
褚佑安端坐主案，深青色官服衬得面色愈发肃穆。惊堂木"啪"地一响，堂下顿时肃静。
"带人犯张崇！"
铁链拖地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两名衙役押着蓬头垢面的张崇跪在堂下，重枷压得他脊背弯曲，佝偻的背完全看不出昔日是练武的侍从。
"张崇。"褚佑安展开案卷，"经查，你于六月初七夜潜入天元楼，催动蛊术谋害礼部侍郎李大人，可认罪？"
张崇低着头，自爆被强行救回的虚弱让他提不起气力去反抗，被蛊虫反噬后憔悴青白的面孔毫无生气，他用低哑的声音回答道：“认罪。”
堂外旁听的官员们发出低声议论。燕回塘倚在廊柱旁，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目光却紧锁张崇颈侧若隐若现的紫纹。
“说，是否有人授意你这么做，你又是怎么学会的蛊术这样巫毒之法的！”
张崇闻言，狰狞地抬起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问谁叫我这么做的？他们，他们说这么做就会救我母亲，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
张崇的瞳孔骤然收缩，脖颈青筋暴起，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燕回塘猛地站直身体，扇骨中暗藏的银针已滑至指尖。
"呃...啊......"
黑血从张崇七窍涌出，他疯狂抓挠自己的喉咙，在青砖上抓出数道血痕。堂上衙役纷纷后退，有年轻书吏直接被吓得打翻了砚台。
褚佑安拍案而起："按住他！"
可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闷响，张崇的头颅重重砸在地上，四肢抽搐几下便不动了。死寂中，唯有血滴从桌案坠落的声响。
"大、大人......"仵作颤抖着上前查验，"是蛊毒反噬..."
褚佑安绕出案台，玄色官靴停在血泊边缘。他忽然蹲下身，剑鞘挑开张崇的衣领——后颈处一个细小的针孔正在渗血。
昨夜收押时，他亲自检查过，绝无此伤。
"记录。"褚佑安起身，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案犯张崇当堂认罪，未及画押，暴毙身亡。"
“是……”书吏抖着手蘸墨，宣纸上晕开大团污渍。
待散衙后，验尸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和半残的夕阳。
褚佑安检查完尸体，重新为其盖上白布。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冷笑道：“蛊虫反噬……好一个杀人灭口。”
燕回塘端了盘桃花酥，专心致志地坐在一旁吃着，褚佑安无奈地望向他，蹙起了眉。
“大人这么看着我作甚，难不成怀疑我是幕后之人派来灭口的？”燕回塘抖落了酥饼的碎渣，“要是真的是我的话……何必让他活到公堂对峙。”
“不过大人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杀人灭口。”他指尖在折扇骨节上轻敲三下，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桃花酥。
褚佑安抬眸看他：“你知道什么？”
“在张崇暴毙时我就催动了引路蛊……果不其然被拦截了。”
燕回塘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金粉一洒，针尖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南疆‘封喉针’，中者一刻毙命。”他将银针递给褚佑安，“针上淬的不是毒，是蛊卵。这东西精得很，蛊毒发作后就和寻常银针无异，滚落在大堂砖瓦的缝隙中，我可找了老半天。”
褚佑安接过银针，指腹摩挲针尾——那里刻着极小的“御”字。
“宫里的东西？”
燕回塘耸肩：“谁知道呢？许是有人从太医院偷的，又或许……”他故意拖长音调，“是宫里人亲自下的手。”
褚佑安眸色一沉：“此案疑点颇多，我明天去面圣。”
燕回塘捏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那大人明日可给小的放上天假？西村的杨姑娘明日大喜，请我去喝喜酒呢。”
“你不愿意去？”
“大人多虑了其实吧我只是……不喜欢皇宫威严肃穆的环境。”燕回塘“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掩住下半张脸。
褚佑安合上卷宗，“不管你是与宫人曾有过旧怨，还是畏惧宫威……我尊重你的选择。还有，你别想骗我，西村的杨姑娘今年四十了，在村口卖芒果。”
“咳咳，大人好记性，大人好眼光。今天天气挺不错的对吧。”燕回塘一边摇着折扇，讪笑看向窗外。
话毕，窗外乌云汇聚，隐隐有将要下雨的趋势。
燕回塘：“……”
“额…这屋子里的摆饰也挺不错的。”他啪地一声合上窗，尴尬地笑道。
“致李侍郎死的噬心蛊，是苍梧族秘传。”褚佑安起身，目光扫过燕回塘的颈侧，那里依稀可见紫色的暗纹。“而你验蛊的手法，也很像。”
他往前半步，在燕回塘面前站定：“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褚大人想要一个答案，那我可以告诉您。我是与您暂时顺路的旅伴，帮助您找到真凶的助手。”燕回塘正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拭扇尖，指尖略顿，他抬头，望向了那双冷冽的双眼。“在这点上，我不会撒谎。”
当晚，大理寺后院。常日炙烤大地的太阳终于落山，午后的风拂过绿荫，送来丝丝凉爽。
燕回塘捡起地上的扫帚，从坐了一下午的凉亭走出，慢慢向杂役房挪步。正要推开房门时，忽听廊外有脚步声传来。
“老六~你燕哥回来了，今儿带了点啥孝敬你燕哥啊？”
脚步声一顿，燕回塘疑惑地转身，却发现褚佑安抱臂立在转角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燕回塘马上站直了身子，摇开折扇遮住脸飞速地给自己扇风：“额见过褚大人，少卿大人夜访杂役房关心下属礼贤下士可真是为人民着想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得了，你也别扇了。晚上有这么热吗？”褚佑安挑了挑眉，扔过去一把钥匙：“偏殿寝房，我隔壁。”
“大人这是？”
“作为危险分子……来路不明的南疆人，张崇案的前嫌犯，住在杂役房，往后难免伤及无辜。”
“原来大人是怕我祸害别人？”燕回塘笑道。
褚佑安别过头，清了清嗓子，“作为暂时的合作伙伴，这样方便些。”随即转身就走，晚风灌入长廊，掀起他的衣角，唯余身后人爽朗清脆的笑声。
“那边那个谁！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房！”一名值夜班的衙役瞅见昏暗灯光下有个灰影在廊间穿梭，大喊道
“大哥别那么激动，我就出个恭，人有三急嘛。”燕回塘慢下了步子。
那名衙役明显有些不耐烦：“行行行，快去快回听到了吗，大理寺宵禁，夜晚不许出来走动。”
燕回塘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走向了茅房的方向，却在那衙役转身的一瞬间，闪身进了验尸房。
他摸索着点亮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掀开了掩在张崇尸体上的白布。
燕回塘催动内力，紫光泛起，伴随着尸体的剧烈抽动，张崇后颈的紫纹暴涨至全身，又在空中汇聚成一只奄奄一息的蛊虫。
“牵丝蛊……真是毫不意外啊。”他抓住那只空中浮动的蛊虫仔细端详，一根细丝将它与被下者的头部相连，下蛊者就可以通过蛊虫操纵被下者的一言一行，一开始被下者只是部分行为被操控，直到成蛊时间越来越长，被下者就会完全成为操纵者的傀儡。虽然功效强大，但下蛊的代价也极高。
燕回塘深吸一口气，将蛊虫装入空瓶，提起油灯转身而去。
对一个朝堂上可有可无的小人物都如此狠毒，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燕回塘摸索着回房，一缕凉风吹过廊间，穿透他薄薄的单衣，陡升一股寒意，午后的那片墨色衣角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晨时未到，大理寺偏殿外已经传来剑锋破空的清响。
褚佑安收起剑，束好官服玉带，指尖抚过鱼袋上冰凉的银鱼符，忽从镜中瞥见一道人影懒洋洋倚在门框上。燕回塘今日罕见地穿了件墨蓝箭袖，发间银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倒比平日那副市井模样更显锋利。
“大人起的比报晓鼓还早。”
那人微微勾起唇角，“杨姑娘的喜酒喝完了？”
燕回塘摇了摇折扇，“新娘子说我俊俏，非要和我私奔……然后我就被扔出来了。”
“扔得好。”褚佑安踏上入宫的马车，回头望着眼前笑盈盈站着的人，“你上不上。”
“上上上，”燕回塘轻咳了两声，“突然想起来……皇宫的桃花酥比西村口的好吃不少。”
晨光洒照进熙和殿内，退朝的大臣们纷纷离开大殿，走下长长的台阶，向着宫门外走去。褚佑安在这之中逆着人流，走向殿内。
“见过褚大人，这会皇上正在和丞相商谈要事，奴才这就替您去禀告，您先在偏殿稍等。”一名老太监侯在殿外，见褚佑安说明来意，弓腰行礼道。
褚佑安问好后又点了点头，随即向偏殿走去，却发现一路上一直跟在身后的燕回塘此刻不见了踪影，连句音信也没给他留，他皱了皱眉，跟随着宫女的引领走进了偏殿。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皇帝命人传大理寺少卿褚佑安靓见。
“臣大理寺少卿褚佑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爱卿平身。”一道声音从上方的龙椅传来，声线如浸过寒泉的玉磬，清越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刃。
褚佑安站起身：“启禀陛下，天元楼张崇一案，仍有诸多疑点，其凡人张崇暴毙前曾承认过幕后黑手的存在，臣恳请继续彻查，查明真凶！”
“爱卿破获一桩大案，幸苦了，”龙椅上的人慵懒地摆手，开口道，“赏黄金百两，加俸禄半年。”
“可是……”
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对话：“陛下！在偏殿休息的苏丞相突发肺疾，奴才刚进去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就咳出血来了……奴才已经派人去叫了苏小姐和太医。您快去看看吧陛下。”
“苏丞相年迈，与我商谈许久后离开，天气渐热朕便让他在偏殿休息一会再回府，”皇帝此时才走下了玉阶，用手拍了拍褚佑安的肩：“褚卿，有些局，不必看得太明白。”褚佑安闻言，困惑，怀疑，震惊浮上他心头。
直到脚步声彻底走远，那名老太监拍了拍原地站着的褚佑安：“褚大人，您……”
“我没事，谢谢您。”褚佑安愣了愣，礼貌地笑了笑。
“不是奴才挫您的锐气，当今圣上的话那可是圣旨啊，您可得听进心里去……”
“现在丞相还在偏殿吗，我去看看，也给苏丞相请个安。”褚佑安打断道
“是呀，老丞相腿脚不好，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奴才这就领你去”
与此同时殿外御花园
燕回塘摇着折扇，漫步在太液湖边的树荫小道中，仪态自然，舒缓安闲，抬头望见树荫缝隙间落下的阳光，他恍惚地回想，离开这座宫城的时间竟已有了八年之久。
八年前与现在的皇宫，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人卑躬屈膝，祈求上位者施舍的一点点恩惠；有人狼子野心，在权欲的夜晚纷纷显出丑陋的原型，啃噬着彼此的血肉，酝酿下一场见不得光的厮杀。
“青崖公子……是您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刹那间，扇骨已经抵上那名发话的老太监的颈边，银针在暗格中蓄势待发。
他皱起眉，仿佛已经回想起这张面孔属于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其百会穴，眼前人应声而倒，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闷响。
燕回塘再次动用内力，老太监的身体抽动，紫纹渐渐浮现，最后在空中汇聚成一只通体红色，透明无翅的蛊虫，银线与眉心处相连。燕回塘心中疑虑更甚，与张崇体内的不同，这只牵丝蛊明显更加强大，在空中仍然顽强地浮动，试图脱离掌控。
此时一道风刃从背后裹着杀意斩来，划破树林间的一片寂静。燕回塘旋身躲过，转手碾碎那只红色蛊虫。
“你会南疆蛊术……你是什么人？”
待他抬头，来者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身着红黑渐变长袍，暗纹金线在阳光下泛起光泽，腰间的玉佩随动作叮当作响，黑框眼睛覆于眉眼之上，显得鼻梁秀挺，轮廓柔和，与她手中执着的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从假山上跃下，落地的瞬间卷出几道风刃，尽数向燕回塘劈去。
“姑娘说笑了，看姑娘生的如此国色，武艺也十分高强，就是眼力有点不太好，”燕回塘从扇骨中甩出几根银针格挡袭来的风刃，“小的只是一介宫人，怎知什么南疆蛊术？”
可待风刃不再增多，燕回塘准备反击时，面前的女子却皱起了眉，她的腕间一只看似普通的玉镯在微微发亮。
那是器灵，看来她的身份可大有来头。燕回塘想。随着玉镯的光亮，她也停止了攻击，扫了一眼地上的老太监和一旁的燕回塘，收起剑，朝皇宫中心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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