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乙推动轮椅在书架间穿行，在经过某一个书架后，他停了下来，他看见所有的书的书页中有黑色的沙溢出，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下流动。
他的视线被这些流动的沙给吸引，周围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从背后逐渐靠近他……
他眨了眨眼，这一幕又消失了，书架变成了正常的模样，地板上也没有黑色的沙流动。他回头，身后并没有多出东西，也不见异样，只有青墙还站在门边，背对着他，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他重新转头看向书架，上面书籍整齐地排列。他试探着伸手向书脊，指尖触碰到中等的硬度，是封皮的触感。他的指尖在书脊上攀爬了几步，食指指尖抵上书脊的上沿，微微用力，将书的一角掰至突出于书架。他五指抓住那一角，将书给抽出……
那书甫一脱离书架，便化作了黑色的沙，从他指尖流走。
愣怔间，他抬头，那书又回到了原位。
他不信邪地抽了抽其余的书籍，无一例外发生了上述景象，在抽了五本书后，他停下了动作，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半闭着眼睛，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鼻梁。
他调开了面板，上面精神已经下降到了44。
这速度太快了。
他的幻觉开始与现实交织，他的判断和认知开始出现了偏差。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祢乙试着闭上眼睛去够书架上的书，随意一抽，竟真的给他拿了下来。书在手中有沉甸甸的手感，再次睁眼，它没再化作黑沙从他的指尖流走。
所以……是通过视觉影响他的认知的吗？
祢乙随意地翻了翻这本书，这似乎是本植物图鉴，每页都是不同植物的插图及其文字说明。他翻了两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翻回书的前部分，翻到目录，找到关于“花”的条目。他确认了页码，通过注脚的数字找到了那一页，向后一页页地翻去，不出片刻便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木棉。
这花因为盛开时酷似火焰，而被视为英雄的象征，又因花期短暂，而被赋予了“珍惜”的含义。
这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人们普遍喜欢给美好的事物赋予美好的寓意，花朵作为其代表物，几乎无一例外不能够免俗。
他盯着书页上的内容看了会儿，便将其合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腿，用以包扎的绷带已然被血液染上了一道形似伤口的痕迹。
过低的健康导致他身体现在的止血能力几乎为零，再小的伤口也无法愈合，绷带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无非是让他的伤口不再直接被暴露于空气中。生命值依然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减少着，再来一道伤口……
他或许就活不过这三天了。
没有人会想死，可他现在被一股浓浓的无力感给包围，因为身不由己，竟生出了些轻生的念头。
死一次可以摆脱作为玩家的身份，死两次便能一了百了——活着才是受苦受难，死了……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么想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瞳孔中有三色的符文在涌动。但很快他回过神来，轻轻眨了下眼，眼睛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祢乙不会自杀。他认为那是极其懦弱的表现，也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他的潜意识里将生命和生命的独立性看得极为重要，既然存在即合理，那么他也不介意一直“合理”下去。
他将书放回了原处，推着轮椅想要调头，却忽得听见一声门锁的“咔嗒”声，似乎有人按下把手，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他见周围所有的书架瞬息染上全黑，像被潮水袭击的沙堡，轰然倒塌。它们化为黑沙，呈颗粒状，向下流动，一直流到地底，将地板也染作漆黑。
祢乙转头看向四周，青墙和满屋的书架书籍一齐无影无踪，这个空间只剩下了他一人。四周的墙壁消失不见，一直向远处延伸看不见边界，地板漆黑，却朦朦胧胧地在他的身下印出了一个倒影，像某种另类的水面，带着磨砂的质感。
那个倒影没有坐在轮椅上，但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个人形，祢乙推动着轮椅移动，倒影也便随着他的行为向相同的方向走动。
在这个充斥着黑暗而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空间中，他和身下的倒影是唯一不属于黑色的东西。
忽的，指尖传来一下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祢乙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将手指举至眼前，上面却没出现任何伤口。他料想这是视力对他的认知的再一次欺骗，于是轻车熟路地闭上眼睛。
起初一切正常，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异常也没感觉到。他像是溶解在了空气——或许是万物中，变成了组成一个事物的最基础的成分。
但很快，他听见了轮椅滚动的声音，和身后奔跑的脚步声。他的意识被一只手往下拉，重新跌回到躯壳中。他似乎在移动，空气流动产生的风吹动了他的发丝。他再一次听见了门被打开又砰然关上的声音，感受到指尖传来无法忽视的痛感。
“清醒点！该死，别在这里陷入幻觉！”
有人扇了他一巴掌，下手毫不留情，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还有要肿起来的趋势。
但好在身体的痛感确实将他的幻觉驱散了些许，祢乙睁开眼，眼前是那虚无的空间与青墙的脸交替闪烁。
他似有所感地低头，与脚下的倒影对视，那倒影看不清脸，却冲他笑了笑。
这笑容只出现了一瞬，便被洁净的瓷砖替代，纯白瓷砖上印出他自己的脸，竟诡异地与那倒影重合，仿佛他的脸就是那倒影真实的模样。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青墙，对方身上多了些伤口，正在往外渗血，颇为狼狈。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发现食指的第一个指节不翼而飞，断口处凹凸不平，还有撕扯的痕迹，血源源不断地滴落，像开关坏掉了的水龙头。
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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