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帐中，顾云徊甚是疲惫，便准备洗漱就寝，季焕则又是帮忙倒水，又是帮着铺床。
顾云徊看着完全不让自己沾手的季焕，挑眉道：“莫非你真的无法兑现承诺，现在就已经心虚地开始还债了？”
季焕一噎，嘴硬道：“这是那二百两诊金的债，不是说好了让我当你小厮还债？这与粮草钱是两码事，我会还的。”
随后又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有钱啊？”
若单单是顾云徊带回的那一车，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若是一整个商队带来供给全军的粮草，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季焕曾对顾云徊说想自掏腰包购买粮草时，是做了倾尽家财的准备的。
顾云徊躺在床上，翻身侧躺，看着季焕：“我四处游历行医也不是喝西北风就能过活的，所以除了义诊赠药，我还会帮一些富户乡绅瞧病，能寻我的，多是些本地郎中瞧不好的疑难杂症，我帮他们瞧好了病，自然报酬不少。”
“铮延说要金锭银票显得我这神医太俗，又沉重不便携带，还有可能引来觊觎钱财的歹人，于是我便说我喜欢玉器古玩字画，”顾云徊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我拿了这些古玩玉器的，便交给铮延帮我换成银钱，存在他家钱庄，除了交由钱庄保管，钱庄管事将这钱拿去做生意或是薄利借出，收入钱庄收取一成作为酬劳，剩下的便存入我的积蓄继续滚利。”
季焕被顾云徊的富庶震得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这批粮草垫付了多少银子？”
“三万一千两。”
“除了我之外，你没有给谁花过如此巨额的钱财吧？”季焕偏离主题问道。
“……”
顾云徊觉得自己扛着睡意和季焕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翻身留给季焕一个背影：“这只是一半的货款，剩下的赶紧写信让你的太子‘好友’结账，睡觉了！”
季焕弯唇一笑，吹熄了烛火，躺下睡了这几天第一个安稳觉。
－
翌日，顾云徊便给了徐观时一包粉末，由他悄悄投入了监军的饮食中。
顾云徊的药并非吃下便当即发作，而是缓慢积累，逐渐开始发热镀铜腹泻。那监军起初还当是疟疾，赶忙服用了从京中带来的药物，可药不对症，并不能缓解他的病痛。不过两日，监军便受不了唤了军医。
来为他诊治的自然是顾云徊。
顾云徊走进将军帐，一入内便感觉到温暖如春，将军帐宽敞，那太监怕冷，不地上铺着厚实的毡毯，还在帐内点着三四个炭盆取暖。顾云徊余光扫过桌上的吃食，不仅是不是粥水而是米饭，甚至还有荤素均衡的四菜一汤，想到将士们碗中捞不出米粒的粥水，顾云徊眼神暗了暗，待看到靠坐在床上捂着肚子叫痛，脑满肠肥的老太监，顾云徊恨不得加大药量灌进面前这人的嘴中，剩的还要在浪费几日的粮食。
可虽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此时顾云徊也需得对着人行礼问好。
“见过监军大人。”
见军医来了，监军赶忙喊叫：“快，快帮我瞧瞧。”
身旁的两个小太监忙给摆好绣凳，顾云徊从随身药箱中取出脉枕，为监军诊脉。
手指在监军的腕间搭了片刻，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后，顾云徊装作思索了片刻，随后道：“从监军大人的脉象，加之舌苔厚且有齿痕来看，大人这是不适北地气候，寒气入体啊，现下您脾、肾均有寒证，故会导致腹泻发热。我稍后煎药给您付下，可稍缓解您的腹泻之症，不过身体还需长期调养才可恢复，今日饮食上也应避荤腥油腻，喝些米汤为好。”
那太监听顾云徊说完，开口声音阴柔尖细，对身边两个小太监说：“你们两个可记下了？”
两个小太监赶忙应是，那太监一点头：“去，取些银子赏给军医。”
顾云徊始终微低着头，接过几粒碎银，弓腰背着药箱退出将军帐。
出了帐子，顾云徊才直起腰，张开手看着刚才太监给的碎银子，心中嘲讽了一句，却还是将银子收起，人肮脏可这银子不是。
顾云徊只是开了些简单的驱寒汤药，而那监军按照他说的饮食忌口之后，顾云徊便嘱咐徐观时酌情减少了下在饮食里的药量，于是这监军便觉得服下的药确实对症。
可这锦衣玉食惯了的太监，哪儿能受得了日日都都吃那寡淡无味的白粥，加上喝了药后食欲恢复，强忍了几日，他感觉自己吃药后好了不少，便又让小太监带着食材去伙房，勒令灶兵做些荤菜端来。
徐观时早就知会了伙房，有变动立刻来报，所以监军这边刚要了菜，顾云徊几人便知道了。
顾云徊冷笑一声，喝了口温水后轻飘飘地说：“今天可以给他多吃些了。”说完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粉，看着比上次给徐观时的那份量多得多。
徐观时看着顾云徊的表情，莫名一抖，和互相季焕对视了一眼后，徐观时没说什么，拿起桌上的药粉，默默起身出去下药了。
那监军吃吃完这丰盛加料的一餐，当夜便发起高热来，更是坐在恭桶上一刻不敢起来。
将军帐一夜灯火通明，清晨便唤了顾云徊过来。
顾云徊看到那监军青白的脸色，也咋舌这徐观时怕是将那一包一次喂了这监军。
与上次不同，这次拉了一夜的监军，躺在床上虚弱地连抬起眼皮都吃力，话更是说不出。
顾云徊坐在小太监搬来的绣凳上，一边为监军诊脉，一边向两个小太监仔细询问监军病程发展。
“大人前几日服了药后，看起来都大好了，不知为何昨夜突然这般，又是腹泻又起了高热。”
“将军大人可有按我说的忌口？”顾云徊询问道。
两个小太监面露尴尬，面对大夫却也不敢说谎，只得将自家监军昨日忍不住破戒，一个人吃了一只整鸡的事和盘托出。
“你们也不劝着，由着大人这般不在意自己身体，”看着吃力抬眼看着自己，嘴唇颤抖的监军，顾云徊轻斥了一句小太监转而对监军说，“大人这次怕是不妙，本就寒气入体，还未驱尽时又因饮食不当而复发，脏腑现已受损，监军大人最好去气候温暖之处将养数年，否则怕是寿数有损。”
顾云徊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那话监军停在耳朵里，分明是命不久矣的意思。
监军还想挣扎，毕竟这回京之事哪儿是他轻易做得了主的，看这顾云徊面嫩，便让小太监去唤了方老来。
而方老在那日识破季焕身份之后，为避免现下这情形，一早就与方老知会过下药之事，这军中怕是无人不厌恶这监军，更何况是在军中多年的方老。
于是方老诊脉之后，给了监军和顾云徊同样的结论。
监军这下如五雷轰顶，在床上愕然睁大了双眼，气息微弱却坚决地冲两个小太监喊道：“快，快写信送入京中！我要回京！”
－
监军因病奏请回京的信刚寄出三日，那监军已是奄奄一息，顾不得京中是否同意便启程走人了。
毕竟再不走的话，怕是他这条小命等不到回京的调令，便要永远留在这坚冰冻土的北疆了。
监军刚走，太子的密信由亲卫趁夜色送进了营中。
太子信中先是欣喜季焕没死，再是着重感谢了顾云徊对季焕的救命之恩和对镇北军所做的义举，而他收到季焕的信后，便派人将银票送去了京中的宝阳钱庄分号，结清了剩下那半粮草账单。对于顾云徊先行垫付的银钱，太子则是表示目前颇有些囊中羞涩，也是以季焕做抵押，保证日后会还。也亲笔承诺了日后藺家作为皇商一事。
虽说太子和季焕一同有了顾云徊这个债主，但是太子还是十分阔绰，随信送来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并且承诺这一万两并非是还顾云徊垫付的凉菜钱，只是帮季焕还了所欠诊金，剩余的，便是对顾云徊的酬谢。
信的后半，太子不出意外同意了谋害监军的计划，并且表示自己在朝中会斡旋监军人选，让季焕等人可以在新监军到来之前可以暂行方便，季焕住进将军帐也不是不行。
于是当夜，季焕就被顾云徊赶出了帐子。
“这是为什么？！”季焕对顾云徊赶走自己的行为难以置信。
顾云徊将季焕的被子丢给他：“太子不是说京中的新监军来之前，你住进将军帐子也不是不行，我前几日进去看了，温暖宽敞，别浪费了这好地方。再者说了，你来我帐中本是因为你欠我诊金未还，现在太子对你这个好友真是阔绰，二百两的诊金给我一万两，那我既然拿回欠款还得了这等便宜，粮草钱太子也承诺他会给，哪儿还能让你做小厮还债？”
在放下帐帘前，顾云徊又补了一句：“明日让黄庆继续在我帐外站岗吧。”
抱着自己的被褥枕头的季焕，站在帐外的寒风中，第一次有了不忠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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