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云徊素来与村人走动不多,除了看病的人之外,他这小院子基本没有闲客登门,等他知道这个传言,已是三日之后。
这日,一位妇人来找顾云徊看诊,他低头写药方的间隙,察觉到对方的眼睛不住地往里间瞟。
这探究的目光着实是太过直白,顾云话停笔抬眼看她,有些疑惑地问:“大娘,我这屋中可是有什么稀奇东西?”
那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终究按不住探究的心思,压低声音问道:“我……我听人说顾郎中你……屋里藏了人?”
顾云徊一愣,又听那妇人接着道:“藏在房中的还是个美娇郎?”
这‘美娇郎’三个字的冲击力实在过大,顾云徊手腕一颤,笔尖歪斜,最后一味药的墨迹糊成一团。
他沉下脸否认:“不过是位养病的客人。”
妇人哪里能信,堆了满脸狡黠的笑:“我都听说了,您是为了屋里那人,才拒绝了村长家千金的婚事啊!”
顾云徊重新蘸墨写好最后一味药,将笔重重搁下:“自去按方抓药,一日三次,按时服用。”
语气已是逐客了,那妇人见他面色语气都不似往日温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放下几个铜板的诊金,接过方子道谢离去。
屋内只剩顾云徊一人,强压心中翻滚的怒意,恨不得现在就去找村长要个说法。自己答应替他女儿保全名声,却没想到这李春柳竟然转头散布这种谣言。
顾云徊正一个人愤愤不平,听到门被叩响,竟是村长提着些酒水礼物,登门致歉来了。
村长原先就准备寻个日子来为自己女儿那日的鲁莽道歉,没承先一步想听到了顾郎中是个断袖的流言。再仔细一打听,不得了,这流言的源头竟然是自己女儿,村长当即大惊失色,这万一顾郎中恼羞成怒,反悔将那日的事说出去,加上这造谣的事端,自己女儿的名声可就真保不住了。
这哪儿还敢等?村长慌忙将礼备的更厚了些,匆忙赶来顾郎中家。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村长言辞恳切,承诺自己必以一村之长的身份肃清这流言。顾云徊骤然得知自己被造谣的火熄了不少,便收下礼物,说自己不会违背承诺。
村长目的达到,也笑着保证自己会尽快平息流言,还顾郎中一个清白。
二人寒暄了两句,村长告辞离开。
顾云徊提着礼物走近里间。秋风一日紧过一日,来看诊的人多了起来,因为季焕身份的原因,白日顾云徊出诊时,他只能关着门独自待在里间。
门轴轻响,季焕原本呆愣盯着门口的眼睛倏然一亮,这神情变化顾云徊觉得好笑,活像像是一只被丢在屋内,眼巴巴等着主人回家的小猫。但他看着季焕高大的身材,暗叹不应比作小猫,分明是只大狼狗。
见人进来还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季焕奇道:“你去城里了?”
顾云徊摇头,将礼物放在桌上一一拆开,一边对季焕说:“村长来拜访,送来了些礼物说是替他女儿赔礼道歉。”
季焕看向桌上,几包城中有名的点心干货,两小坛酒,还有一个用纸包起来方正的东西。
顾云徊也好奇地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叠得方正,质地厚实细密的玄色布料。
“这村长道歉蛮诚心啊,送来这么多东西。”季焕感叹道。
顾云徊冷冷道:“毕竟他的宝贝女儿不只做了一件需要与我赔礼道歉的事。”
季焕不解地看向他。
“那日李春柳看到你,误会了你我二人的关系,现在村里风言风语,都说我是个断袖,在家中藏了个男人。”
顾云徊边说,边将布料放进衣橱中收好,却没听到季焕出声,他转头看向这个流言的源头:
“你脸红什么?”
-
大概是村长做了什么,来看诊的村民不再探究地打听顾云徊断袖一事,他也懒得去问,权当这事儿就此揭过。
北地的冬天来的又急又猛,几场雨后天空便下起了细雪。
自从季焕接管了灶台,家中又多了一张嘴吃饭,米面油盐较之前消耗飞快。趁着还没下大雪,该去城中采买些。
距离之前对季焕的搜捕已经过去了月余,之后也再没有听说有人拿着画像打听,两人猜测,那奸相多半以为季焕死在了那次追杀中。
于是顾云徊决定,这次进城采买货品时带上季焕,毕竟米面沉重,他缺个帮忙拿东西的帮手。保险起见,还是取了布巾将季焕头脸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季焕对于此行像个幼童般兴奋,毕竟他已经被拘在小屋内一个多月,唯一的消遣运动就是劈柴,所以听着顾云徊诸如出去不要随意乱看,不要与人说话等等叮嘱,他只管飞快点头应是,眼神无声催促着顾云徊快些出门。
顾云徊收拾好包袱银钱,领着眼神雀跃的季焕从,避开主路,选了条村边小径进城。
进了城,顾云徊沿街采买,到手的东西都递给身后的人,不多时季焕便两手提的满满当当。季焕自然是毫无怨言,沉默顺从地跟在顾云徊身后。
才买完日常所需,季焕本以为该回去了,却见顾云徊带着他进了一家裁缝铺子。
店内伙计见是顾云徊,非常熟稔地招呼着说去给他沏茶,顾云徊摆手说不必,伙计会意,进了后堂去请自家掌柜的。
“你要裁衣裳?”季焕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声问道。
顾云徊没回答季焕的问题,径自在椅子上坐下,示意季焕也坐下歇歇。
他眼神扫过季焕身上的薄衣裳,也是这人年轻力壮火气旺,竟然也不觉得冷。
季焕刚想再问,裁缝铺的掌柜掀帘而出。
掌柜的热情地和顾云徊打招呼:“顾郎中久见啊,托您的福,这宝阳商队带来的江南布料可是卖的紧俏啊!”
说着他瞥见顾云徊面前空无一物的茶几,责怪了伙计一句:“这不懂事儿的小子,怎么茶都没给顾郎中上?”
顾云徊解释是自己让他不必上茶,随后从自己的包袱内取出一块布料递给掌柜的:“金掌柜,劳烦您用这料子帮忙裁一身冬衣。”
季焕看向顾云徊手中的布料,竟然是那日村长送来赔礼的那块。
金掌柜接过布料,赞扬了一声料子厚实:“不过鲜少见顾郎中你穿这种厚重的料子。”
顾云徊身板瘦弱,却很是耐寒,加上冬季都猫在房内,除了一件厚实的裘衣,顾云徊平日喜穿柔软轻薄的料子。
“不是给我,”顾云徊将季焕叫上前来,“劳烦伙计帮他量量尺寸。”
季焕被拽上前来,一脸惊诧地看向顾云徊。
金掌柜这才仔细打量起季焕,笑道:“您终于舍得添个小厮了?我就说您早该有个小厮或者婢女,一个人生活,总得有个帮手。”
顾云徊不置可否,金掌柜当他默认,招呼伙计带季焕去后面量身。
“他近日染了风寒,莫将他的头巾取下,免得将病气过给你。”顾云徊叮嘱伙计。
“晓得了。”伙计应到。
量罢尺寸,金掌柜承诺五日之后会遣人将成衣给顾云徊送去家中,顾云徊付了银钱,道谢告辞。
季焕重新提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十足小厮模样跟在顾云徊身后。等走出一段,他紧赶了两步上前和顾云徊并行,这才开口道:“你为什么给我裁衣服?”
“看你身上衣服单薄,就给你裁了。”
“……多谢。”没钱的季焕只能说出干巴巴的道谢。
随后又听顾云徊道:“况且你总不能穿着身上这单衣去北境军营吧?”
这句话像是兜头一瓢凉水,点醒了季焕,自己岂能一直躲在顾云徊这里,距离他从流放路上逃脱,满打满算已经过了快俩月,怕是朝中和军中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军中骤失主将,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
再想到自己对顾云徊表明心意被人一笑置之,季焕颇有些五味杂陈,想说什么,又想起自己在顾云徊这里连朋友都不是,颇为不甘地抿紧了嘴巴。
季焕骤然沉默,引得顾云徊侧目,于是随口提醒道:“虽说你一个逃犯,回了军中不知前程如何,但希望你记得自己诊金未付。”
“……”季焕满腹翻腾的情绪就这么被顾云徊一句话戳漏气了。
看季焕裹着头巾,只露出的一双眼愕然睁大,顾云徊唇角微扬,转头继续赶路。
季焕却因为他这一抹浅笑怔愣在原地,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可愿同我一起去军中?”
顾云徊闻言惊讶又好笑,回头看向季焕:“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季焕看着顾云徊的背影仍不免有些失落。
正要提步跟上,听到后面有人叫顾云徊。
“顾郎中!”
顾云徊回头,看到是薛祥正向自己走来。
“你今天不在府中当班吗?”顾云徊问。
“前几日帮一个兄弟顶了班,今日便有几个时辰的空闲,”薛祥笑着递上一个食盒,“这是厨娘今日新作的几道点心,我央她留了些,本来要给您送去,没承想在街上碰到,正好您带回去!”
顾云徊接过食盒道谢,又问了问薛祥妹妹的身体如何,叮嘱道:“天气渐冷,她身体底子薄,得多加留意。”
薛祥连连应是:“您放心吧,给小妹做的都是厚实衣裳,药也按时吃,多亏了您,她身体这几年好多了。”
说完这才看到顾云徊身后的季焕,疑惑道:“……这位是?”
“新买了个小厮。”顾云徊顺口了刚才金掌柜给季焕安的身份。
薛祥了然,也说了和金掌柜同样的话:“您早该添个小厮了,当初若不是您不同意,我就辞了这程府的活计,去给您当小厮报答您。”他上下打量起季焕,称赞道,“这身板不错啊,结实,若有歹人也能护着您。哦对,我那兄弟说今日城外又闹了匪患,您可小心些。”
顾云徊笑了笑不置可否。薛祥既然已经将吃食送到人手上,也不多耽搁,余出来的时间可以去和兄弟们喝酒打牌,拱手一礼告辞。
在薛祥走远,季焕才突然闷闷出声:“连给你当小厮……都有人抢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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