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上六十六道号声同时吹响,四方城门打开,宫人皆做白衣,浩浩荡荡从宫中走出。
一时间哭天抢地声犹如山洪,在明京城中散开。六匹大马拉着灵柩紧随其后。于正北,正南,正东,正西四处各有一辆。
城中民众自发上街,于各道巷口汇聚,有好奇张望者,不过在见到那灵柩时便了然于心。
哭声如鬼嚎,穿透了明京城。城中百姓默默旁观,噤声,面色中却无半点悲伤。
忽闻几声鞭响,戴高冠的宫人在人字架上举鞭,周围围观百姓如梦初醒,恍然跪倒一片。
事先备好的四驾马车果然有了妙用,西侧,从人群中突起一人,手持利剑就往送葬队伍中砍去,他的脚步不停,就要掀开灵柩而起。
不过闹剧很快被制止。后方淬了毒的羽箭从天而落,径直刺中逆贼的胸膛。利剑掉了地,逆贼当场暴毙。
周围人群只得把跪倒在地的头颅埋得更低些,无人在意那亡徒的惨死。
哀嚎声夹杂着哭声随纸钱随风飘散,明京城中似有雪落。
纸花落入一处宅院,黑瓦庄重,大门紧掩。
重兵把守在门内门外,枯寂的庭院中,摆着一张木椅,其上坐了一个人。
他的眼睛前蒙了绸缎,眼窝处是两个窟窿,眼球不见了踪影。
榕提坐在那木椅上,着一件华丽的官袍。
衣袍的下摆是空的,没有鞋,榕提撑着椅子动时会从衣袍下露出截肢的半截小腿。
门外哭声不停,纸花飘进了府中,榕提抬眼望,眼前不过是空无。他抬起手,风却如听他差遣一般将那纸花卷过,恰好落入了他的手掌。
手指摩挲一遍,听着哭嚎,便也知了了。
榕提笑起来,先是勾起唇,随即发出声,由轻笑变作大笑,笑到咳血,笑到疯癫。
侍从赶过来,一把拍掉了他手中的纸花,随即将他残缺的身体架起来,往屋中走去。
“侯爷,望风的时辰到了,该回屋了。”
榕提被拖着,如同什么牲口。相师从府中另一处屋中走出来,望一眼他,便随之去看自己手中的罗盘。铜盘上恰好有七个点,连成一线,直指东宫。
榕提被封了爵位,封永乐侯。得皇恩典,赐了这间宅府,他要在这里死,于生命的最后让紫薇七星的光芒笼罩皇城。
·
宫中却与明京城中是两番模样。
富丽堂皇的宫殿琼楼依旧,无半点装饰点缀哀愁,先皇驾崩,不过是花园中枯萎的花草,不值一提。
深宫内,贾元的尸体被放在一只冰棺里。
殿中寂静,唯有一人站在冰棺旁漠视。
她着一身白衣,珠玉掩面将她的容颜盖住,只见得微毫。
她打量着先王的遗容,一只青葱玉手伸出来,抚在冰棺上,下一刻冰开始融化,滴落成水,落在尸身上。
帝王所居的宫殿灰暗,长明灯中的烛火脱下烛泪千层。蚕丝织就的绮罗上开始生出银光。
女人俯身,一手揭开珠玉掩面,她的头靠近了尸体,尖牙从她的口中伸出,扭颈,埋头,她咬向尸体的左胸。
血珠破开皮肤,很快便如游蛇滑入她的口腹,猩红的舌尖往胸腔内探,卷起死尸的心脏吞入了腹中。
女人直起了身,手指于冰棺上轻轻抹动,血水成柱般重新涌流,化为坚冰。
女人拖着裙衣,往殿外走去。
珠玉帘子随她的脚步掀开一瞬,露出她的嘴角。
她在笑。
欣喜又压抑。
·
“娘娘,右相到了。”武卫轻声于帷幔前禀告。
“传他进来。”
“是。”
年轻的右丞相走进了殿中。
他朝帷幔行礼,遂跪拜下去,扬声道:“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微臣遵旨。”右相站起,却并不直视帷幔之后。
满面红光的脸上挂着笑,他闭上眼睛,等候差遣。
“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召见你?”
右相拱手行礼:“微臣愚钝,还请娘娘明晰。”
“先帝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新皇之事可提上日程了,你可有人选?”
右相面上的笑扩大了一些,他闭着眼睛,回道:“依微臣之见,娘娘为主君,凤仪天下,当是最好。”
“荒唐!收起你那些心思。”帷幔被骇声震开现出里面的竹帘,那竹帘纹丝未动,将女人完全遮掩。
右相重新跪下去,面上却见不得惧色,他的声音里多了些谄媚讨好,又说道:“娘娘息怒,不过是微臣愚见。关于新皇人选之事,倒还是有几个苗子的,娘娘息怒……切莫因为微臣伤了身子。”
他圆滑地跪爬到帷幔跟前,像是犬狗。
一旁的武卫出声道:“右相还不快些说来,如此磋磨,莫不是想挨刀子了?”高大的武卫做出握剑鞘的动作,恶狠狠地盯着他,踢了他一脚。
右相吃痛地捂住半边腰侧,却还是未发作些什么。他伏低身体,仍带着讨好的笑说:“是是是,依微臣愚见,新皇人选可从亲王,左相之子以及……微臣之子中选出。”
“贱东西!你说的都是些什么?”那武卫拔了刀,架在右相的脖颈。
右相这时却抬起了头,睁开了眼,有恃无恐地望向帷幔。他带上戏谑地笑,反问道:“娘娘意向如何呢?”
静默了一会儿,女声从帷幔后响起:“你家幼子今年几岁余?”
“回娘娘,刚过了三岁的寿辰。”
“将军。”女人唤武卫。
“臣在。”
“传旨天星监,算出最近的吉时,拥立新皇登基。”
“右相,即刻让其孺子入宫,往后他随皇家姓名,不再入你家门。”
“臣,遵旨。”武卫同右相同时出声行礼,相继退去。
·
“啊!”
一声痛苦的啸声传出红馆的一个偏房。
接生婆于脱力的姬子身下抱出一个满身是血的婴孩。
婴孩啼哭,接生婆便越发欢喜的拍打,全然不顾那躺在床上,刚经历一场鬼门关的姬子。
敲锣打鼓声于白日在红馆中响起,接生婆洗净双手,洗净婴孩身上的血水,她打开门,站在乌纹路旗旁等待着敲锣打鼓队伍到来。
不出一会儿,锣鼓声近了。
队伍中众人皆穿黑衣,戴面具,戴青面獠牙面具的那一位居于队伍中间,往乌纹路旗这边赶来。
周围的铺面、房屋,皆关窗拉帘。
无视这吵闹的声响。
锣鼓声在乌纹路旗子前戛然而止。
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那位从队伍中走出来,接过了接生婆怀中的孩子。
她掐了一下婴儿的脸颊,随即挥手,跳起了扭曲的舞步,周围锣鼓声霎时又起,众人围绕着青面之人绕圈,跳舞。
有人为青面鬼递上一个木碗,有人拿来被束缚住翅膀的公鸡,一碗水洒透了婴儿,公鸡血点在了婴孩的额头。
慌乱哭喊的孩子一瞬安静了。
变得乖巧,不哭也不闹。
小婴儿被放到了木板上,随即被捆住了手脚。捆绑的人也不顾这是个婴孩,绳索将手脚拧得青紫。镶嵌进细嫩的皮肉。
铺天盖地的锣鼓声不停,青面鬼摘旗,招呼着随同队伍离去。
她走近木板车,于灰白面色的婴儿前念叨:“新鲜的骨血哟,保佑我红馆屹立不倒……红馆的骨肉哟,我们献祭给你,望你降下福泽。”
队伍从乌纹路旗处绕红馆全镇一周,最后才往更深处去。
待到夜幕笼罩红馆,红馆华灯初上又变得生动活跃,那躲于阴暗处休憩的队伍重新整装待发。
明京城中红馆的门开了,无数客人涌入其中,进到这红馆的嘴里。
往前,张灯结彩,暗香涌动的姬子楼阁像极了肠胃,把一切遮住,吞噬。
往后,队伍的锣鼓声又起,那些声响却未传出红灯下的暗巷,那是血管的过渡,涌向心室的方向。
枯萎的庭院到了,红灯笼中的火光一闪一闪,如同呼吸般将队伍卷入院中,关上了门廊。
院中堆满了白骨,阴风阵阵。在队伍进来后,所有的白骨都发出了兴奋的震动。而在白骨之上有一座小庙。
土地庙的模样,插着香火。小小的神龛里供着一尊神像。
祂无头无面,着一件红透似血的衣裳。
祂的小手托着一个泥塑的小房子。庙前的石碑上,是馆主亲题的字——
“红馆泥菩萨像”
白骨堆做的篝火被浇上了煤油。高悬的木架吊起了婴孩的身体。
青面獠牙之人将一盏油灯丢入篝火。霎时间,骨头被烧得噼啪响,火焰攀腾着篝火中的木架而上,很快烧焦了婴尸。
队伍众人朝向篝火,于白骨中膜拜,起舞。
肉块随木架的断裂焚进火中,庙中的神龛升起了阴风,一阵一阵连带着火焰,将其中的一切往小庙中卷。
祈祷的最后,那队伍中有一个跪拜的人影直起了身子。
她摘了面具,露出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秋娘咬牙切齿地望着白骨堆之上的小庙。
浑身在颤抖,止不住地反呕。
神龛快活地吃着祂的贡品。就如秋娘曾经的孩子一般。
红馆以馆中人骨肉养育祂。
而祂护佑着红馆无灾不倒。
红馆没有下一代,下一代早就死了。生了死,谁也逃不出去。
明明当年馆主答应她的,让她的猫儿活。不过也只是多活了十年。
秋娘戴上了面具,重重地跪下去,将头撞到了地里。
她的指甲握紧了,镶进了肉。颤抖,战栗,秋娘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在发抖。
这座红馆早就活了。
祂吃人,谁也逃不了。
·
念青从墙中穿透过来,狐耳同狐尾同时现起。
这未点灯的屋中,小桌上的红叶花动了,花瓣内收成为花苞,念青的指甲伸长,变为了利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