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罗烟的皮肤开始溃烂,她咬紧牙,死死盯住前方桌上的红叶花。
黄符的光芒不减,手掌中隆起的鼓包便随之扭动得越发厉害。
她的手指开始发黑,现出裂口,骨罗烟偏了身子,隆起鼓包的手高举着,另一只手扶地。
她痛得皱眉,冷汗一层一层激起,落下来。看得一旁站住的秋娘揪心。
桌上的红叶花彻底败了,最后一声如婴啼的哭声传出,刺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随后四方贴于木梁上的符纸一并烧起,化为飞灰。
骨罗烟的掌中破开了一点皮,蛊虫探出两条黑黢的触角,不过一瞬,便又缩进了骨罗烟的血肉中,不再动弹。
骨罗烟软了身子,她瘫入了绒毯中,大口呼吸着,仍看着被腐蚀的半边木桌上,残存的如人手指般的红叶花。
秋娘赶过来,心疼地搀起她的半身,这就要去叫医师来为骨罗烟包扎伤口。
骨罗烟摇头,她靠在秋娘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不要……姑姑。这伤不好解释,医者来了,便是整个红馆都知晓了。”
“果真如道长所言,一日不除足千娇,我身体中这蛊虫便一日不可解。”骨罗烟叹气,秋娘便将她抱得越紧。
秋娘低声道:“我去为姑娘拿些药来罢。”
骨罗烟却自顾自笑起来:“如此一来,足千娇怕是便知了。”
“屋子已无红叶花,就算他有何种心思,也伤不得姑娘分毫了。姑娘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秋娘搬来软枕,小心将骨罗烟的身子放下去,这才起身找来薄毯,为骨罗烟盖上。
她将要走了,却又被骨罗烟拉住,回头见骨姬说道:“老鸨阴险,不可不防,今日我烧红叶花已是触她逆鳞,烦请姑姑去为我‘拿药’。”
秋娘瞳中一颤,转而点头道:“好。”说完她便匆忙着走了,连门也未来得及掩上。
·
清风拂过日头,窦十秋坐于廊桥边,正抚琴调弦。
耳边传来声响,她停了手中事,也转过头去看,淡色的瞳孔蒙了一层灰,似乎连日影也照不出。她就这般静静听着,于音色辨别中听得了素秋姑姑的声音。
随同的婢子们乖顺,待素秋出声后便将手中之物递给姬子们。
素秋一副庄重相,她看着面前为首的姬子,那姬子却不敢直视她,只听素秋说道:“此为魁首大人赠予诸位姐妹的贡品香包,大人念及诸位姐妹连理之情,得遇如此稀罕物都不忘诸位。还请姬子们莫要辜负魁首大人的好意。”
那女子低头接过香包,回礼答是。
一阵安抚人心的凝神香气从她手中的香包中散出来,不想也知却是好物。
素秋转身,周围随行的婢子们也随即转身。门后的姬子们行礼:“恭送姑姑。”
那边屋门关上了,脚步声便向着廊桥这边行来。
窦十秋调弦的手未停,还是素秋出声打断了她:
“见过妙音坊主。”
窦十秋转过身,朝向声音所在的方向,回以笑道:“姑姑。”
素秋的面上难得变得柔和,她招手,于是身边婢子俯身递上了一个木盒。
盒中呈上的正是药浴香包。
素秋将木盒放到窦十秋的琴旁,出声道:“这是魁首大人给诸位的手信,还请十秋姑娘收下。”
窦十秋的手从琴弦上抚过,转而摸到了木盒。她笑着对素秋道:“劳烦姑姑替我谢过魁首。”
素秋答是,紧接着便带着一应婢女告辞。
那萦绕鼻尖的香气不减,窦十秋却皱了眉。
指尖弹弦,最靠外的那一根,忽然绷断。风又起,带起乌云,看不透天外的天。
·
天还未歇,唢呐伴随和弦便于红馆大门前唱起喜色。
红馆张灯结彩,冲喜的花球从楼中被抛下,砸开,露出花瓣迷香。
门口的婆子笑得花枝乱颤,连同着跟在身旁的姬子们,绢巾轻舞,暗送秋波的将一个消息传至宾客的耳中:
“哎哟,官人,您来了,今儿个可是个天大的好日子!咱家魁首得馆主允诺,夜宿特例十文起拍,您可千万莫错过这个机会!”
“戌时在前厅起拍,官人莫玩乐误了时辰。”那婆子送走一位,便又拉住下一位,面带笑颜地将此事再告知。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夜。馆内馆外皆知,那红馆做魁首的骨罗烟,被贱卖。
拍者以前五十为中,以一女子侍奉五十位男客。馆主之心,留心便能辨知。
他要骨罗烟死,死于**死于卑贱和唾骂中。
·
里面。
宾客们的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兴奋笑容,人挤人,将宽阔的前厅围得水泄不通。
往日嗤之以鼻的君子能士,亦同那些“乌合之众”混在一起,手举着买注的彩头,谁也不输谁,非要争出这五十之一。
姬子们带着妩媚,服侍在左右。偶尔遇上一个忧愁着往内馆张望的女子,她很快又回身望一眼那堆满金银的厅台,心中默默为骨罗烟叹息一声,便也再做不得其他。麻木地继续走下台阶,为客人们斟酒,接受着那些脏污的触碰。
馆主之意明了,他在警示馆中众人。以骨罗烟为祭。
魁首?不过也是他捧在手心的魁首。只要他足千娇想,踩在脚下,任人践踏不过也只是瞬息而已。
鼠妇人站在楼阁之上,俯视着身下前厅嘈杂喧天的景象,她丑陋的面上露出笑,后竟忍不住地扭曲,她伸出手去抓脸,挠出血才罢休。
突兀出现的一声惊叫是从偏房中传出的。
鼠妇人扭头,眼睛眯成缝,尔后很快钻进来后边的帘子里。
偏房之外,已有小厮在奔走,这一声惊惧的叫声,引得前厅的一小部分宾客好奇。
他们往偏房望去,不过隔着厚重的珠帘,什么也瞧不见。
等到鼠妇从楼上赶到,她看清那跌倒于地上的姬子,深吸了一口凉气。
红疹爬满了女子队脸,手脚在飞快的长出脓疮,泛红、泛痒,她在小会儿的间隙中变成了一具可怖的模样。
那姬子哭花了脸,周围婢女侍从又不敢上前去扶。她见鼠妇人来了,便由眼睛里生出来一种希冀,想要站起,想要向着鼠妇靠近,一面出声哀求道:“姑姑救救我!姑姑救救我,我这是怎么了……姑姑,你救救我!”
鼠妇往后退却了一步,她掩盖住面,对一旁呆愣的小厮道:“处理掉她!这怕是什么恶疾!打死后丢入后巷,切勿让她出现在客人们面前!”
她说完看也不愿看,便要走了。这时在一边旁观的姬子突然站不稳似的向下一倒。
她浑身随即开始泛红,红疹如雨点一般快速从她的肌肤上现出。一个又一个疮包长起来,让女子的衣服被撑得变形。
她倒在地上,看着自己长满脓疮的手,失声尖叫起来。
前厅现出骚动。酒杯摔碎声,谩骂声很快闹成一片。等到鼠妇赶出去时,眼前见得的是各异长满红疹和脓疮的姬子,客人们被吓到,四处逃窜。
不知是谁开始大喊:“红馆中染上了疫病,快逃,快逃!”
前厅的人群开始恐慌起来,推搡着就往门边闯。
门被人群搅和在一起,前面的人被推倒,后面的人前仆后继的又续上。
那红漆贴上珐琅的门柱,被人贴着人压上去,地上开始见了血。男人们争先恐后想要逃出门外,可是却不能如愿。
人浪压得人窒息。有人被卷进脚下,便再也没能站起。
终于,厚重的门墙现出一声枯败的闷响,门柱现出裂痕。数千人聚集的大厅成为一股力,撞断了门柱。前半段墙体倒下来,一阵巨响——
紧接着是顶上的巨型琉璃灯和木制的穹顶。
那些叫嚣的客人被压住了,瞬间死寂无声。
·
桃花坞未点灯。
骨罗烟着一身黑衣站在院中看满天的星月。
耳边,极远处,似乎能听见哀嚎。
骨罗烟站在院中的桃树下,直到隐秘处的秋娘现出来。
素秋朝骨罗烟行礼,声音平静:“姑娘,事情都办妥了。”
骨罗烟的手抚上树皮:“那边如何了。”
“老鸨贱卖魁首身价,引门客数千。听闻逃时压垮了墙,死者一众。姑娘这次算准了。”
“死了很多人吗。”骨罗烟的声音低下去。
“他们该死,不过都是些把女子当买卖的牲口,姑娘莫要自责。”
骨罗烟深吸口气,又问:“姊妹们呢?”
秋娘默了片刻,道:“都按您的吩咐将药给了,剩下的……只得看她们造化了。”
“不过前厅坍塌,想来有些姬子也……”
秋娘转了话,往前走,接了自己的话:“我们做得足够了,姑娘。有些牺牲是必然的。”
“老鸨不会留她们,假死状态后,她们会被运出红馆,如此一来也算是救了她们的命。”秋娘憋着一股气,“再如何,都比死在这红馆好。”
骨罗烟往上看,看桃树的枝桠,看那困住自己数十年的高墙。她眼中生出光,生出泪,却没有出声。
再然后,她将左手的油罐扔向了桃树。
骨罗烟轻声道:“是时候了。”
秋娘带着火折子走过来,她站在桃树前,蹲下身,点燃了树皮表面的燃油。
火焰烧起来,很快沿着树干往上蹿去。
未开花的季节,熊熊的烈火做了桃树最后的落花。
骨罗烟看着那桃树燃烧,火光映在她的眼中。
瞳孔中,那燃烧的影子似乎变成了利剑,燃烧的火树成为这偌大红光中醒目的一个点,骨罗烟知晓,他一定看得见。秋雨已落,风声渐起,夜也生出闪光,搅得黑白不分。
“秋娘,走罢。”
“与足千娇的这一战,我们一定要赢。”
红绳束紧骨罗烟的发,她着一身黑,向屋前走去。早就等候多时的女子们候在廊边,待她走近,掀开了掩埋于草地中地窖的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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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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