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小屋,藏在铺满白骨的庭院之后。小庙顶上的“天”阴森,偶尔会垂落一些黏腻的水泡。
鼠妇背着老鸨走到破败的小屋前,粗糙的手推开门,吱呀一声响,便见得屋内正对门的桌上点着的烛火。
火光微弱,仅能照亮屋内的一小团。
烛光里,小元宝同另一个男孩被粗绳绑着,嘴里塞了棉麻,惊恐地望着打开的屋门,他们头靠着头,往墙角缩得更紧了些。
鼠妇将背上之人小心翼翼的放上了床,然后回身关门,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往白骨庭院里张望了一瞬,这才回神,彻底掩上了门。
佝偻跛脚的妇人上前,灰烂的指甲一勾,两个男孩便被送到了她的眼前。
她的指头分别点了点两个男孩的额头,男孩们眼中的恐惧便收敛了。
鼠妇吹一口气,她的手一推,绑在地上的两个男孩便随之飞起,落到了床边。
鼠妇弯着腰往后退去,在小元宝涣散的目光中,床上的绒毯动了,游走拧紧,变成一股绳。
它勾住了小元宝的腰,把他的身体送到了老鸨的面前。
那只剩下半具人身的怪物在床上支撑起身体。丑陋的脸上是粗糙的皮肤和浓密的毛须。
他的喉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头部往后现出诡异的折叠,露出了口器和毒颚。
黝黑的长颚刺进了小元宝的皮肤,口器随之张开附着到皮肤之上。男孩眼中发白,他的身体在飞速失去血色。
而如人皮披在怪物身上的人形身上,毛须开始断裂,收缩,死皮掉落,焕发出瓷白的新生。
小元宝被口器吸附的皮肤开始老化,现出褶皱。衰老迅速蔓延至男孩的手臂,上身。
而披在怪物身上的人皮连眉眼都变了。
柳叶眉,桃花眼,那张模糊的皮再现出女子的姿态。它变得柔和,变得水润。
终于当小元宝的黑发变白,浑身成为老态龙钟的模样时,老鸨停了下来。
下半身的虫身也蠕动着重新长出来。她的口器回缩,怪异的长颚也回归到脖颈中。鼠妇人从旁的木衣柜里拿出一件十分宽大的长衫,恭敬地递给了老鸨。
他展开手臂,让鼠妇为她更衣穿上。
男人盘发,手指长出新的指甲,将散乱的发盘成髻。
他坐在了床边,再没看小童子一眼。
鼠妇殷勤的跪下来,跪在男人的脚边,手中掌着用红花制成的甲油,抚着男人的手,一遍遍的为他的指甲抹上阴红。
再是白粉、胭脂。
粉团点上男人的面,将那些僵硬的骨头掩盖住,一层又一层,直到面色现出死灰。
两坨胭脂抹在他的颧骨上,唇上再抿一张油纸,他便由‘他’变成了‘她’。
足千娇看向鼠妇,那妇人便俯身答是,接着便一手拖着一个男孩走出了房门。
足千娇扭动脖颈,在骨头的碰撞声响里站了起来。
他维持这女儿身实在是不易,要以男童子的阳寿换之。可是馆中的男童子又有多少呢?
足千娇抬步往外走,门自动打开了,他站上了骨头堆,一步一步往小庙前走去。
阴风托举着暗无天日的顶,发出一阵轰鸣,似在迎他。
他走到近前,便见得了神龛里那尊无头无面的神像。足千娇的左手拉住右手,然后便生生硬掰断了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随即便将那截断指插在了神龛前的香炉中。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竟虔诚地闭上了眼:“菩萨,我来给您上香了。”
“您可千万要保佑咱家成功,咱要那骨罗烟死,咱要那小妖怪再无反击之力!”
香灰之上的断指,很快风干成为了一截黑枯枯的肉干。
血肉吸收进了神龛里,在足千娇的念愿中,似有反馈的从内吹起来一阵风。
足千娇睁眼,仍看着神像,却又似在与某人喃语:“骨姬啊骨姬,好你个骨姬,竟敢暗算母亲。这一次,母亲再不纵容你。”
·
李十三忙得不可开交,今早特意遵魁首嘱托,杀了一只老母鸡,同养了许久的乳鸽一起煲成汤,做给念青补养身子。
偏房里,念青跷着腿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抓挠着自己绑着细布的伤疤。
床前点着一个小香炉,安神香气弥漫念青的鼻尖,眼前。可念青睡不着,她于床上左右翻转,终于等得房门打开,便咻一声坐起来,眼里放了光。
“骨罗烟……”话还没讲完,见来者是李十三,那眸中的光点便瞬息又灭了。
念青颓然的重新倒回床上,也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自顾自的摇腿摆起手来:“怎么是你啊?”
“死丫头,你失望个什么劲!”李十三气不打一处来,他端着砂锅,面上虽置气,手中却又放得轻,他将砂锅放到桌上,这才直起身回身来看念青:“好生养着,哎哟,你莫乱动!”李十三走过去,看念青浑身缠着细布又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觉心突突地跳。
念青不理他,直到后脑勺被李十三敲了,这才消停下来,她将脸埋进枕头里,闷着声音说:“骨罗烟呢?”
“魁首事务繁杂,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李十三走回桌前揭开了砂锅:“行了来把汤喝了,这可是魁首大人的心意。”
“可怜我的母鸡和乳鸽……”他正暗自神伤喃喃,抬起头转身,却被不知何时到了眼前站着的念青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走路也没个声!”李十三抬起手便要打念青的肩,却又想到她身子弱,那只手便又悻悻地放下了。
“这汤,是骨罗烟做的?”她言语中带上了雀跃,急不可耐地就要伸手去拿那砂锅中的肉。
这只手被李十三拍开了:“没礼数!你也是不知个烫!”他转身从旁为念青取来碗勺,递给她:“这是你十三爷做的!她骨姬甚忙,哪有这闲工夫来煲汤。”
念青瘪嘴,转身就往床边走,“没趣,李十三你自己吃吧。”
“哎哎哎,虽不是魁首所做,但也是她嘱托我做的,你就这般不解她的心意?”
李十三急了,连忙捏了个由头激她。
果真,那丫头片子停下了脚,回身盯着那砂锅瞧。
这方法果然奏效。李十三算是看出来了,只有是跟骨姬有关的话,便能治了念青这丫头的胡蛮。
念青乖巧地在桌边坐下来,也不再急着去吃肉,她问李十三:“真是骨罗烟说的?”
“这还有假,我骗你做甚?”李十三点嘴不停,但手也不停,他为念青盛汤,又夹了两块肉进了念青的碗。
仍数落着念青,但那双眼睛落在念青的伤口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便变得柔和了,变得心疼了。
最后只道:“快吃,快吃。”
念青吹气,捧着碗将汤中的热气吹出一些,这才大口喝一口,高兴得摆脚。
“好吃。”她朝李十三笑,“下次你见了骨罗烟,替我给她说声谢谢。”
“待我伤好了,我自去找她。”
“你怎么不给我道一声谢?”李十三忍不住贫她,“这汤可是我煲的。”
念青盘腿坐上了椅子,身子往前倾,举筷去夹肉,她不看李十三,脸上是满心的欢喜:“谢谢您嘞,十三爷。”
于是那满嘴没有好话的小老头也再不讲话了,他盯着念青看,看她大口吃着肉,很久后终于憋出一句话:“你这丫头,要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
骨罗烟坐在屋中,秋娘候在一旁。屋中只点了几根烛,轻纱垂落下来,便似灰暗的蒙了一层雾。
骨罗烟盯着面前的烛火,问道:“人可是走了?”
秋娘俯身于骨罗烟的耳边说道:“馆主下了禁令,周围通房都有人守着,妙音坊那边来的消息,说是姑娘您的曲子都被换了,这下怕是要姑娘禁足,不再面向世人。姑娘要更多小心。”
“试探一事是我们败了。他实在刁滑,经此一事,我们也算是与他彻底为敌了。”
秋娘从后抱住了骨罗烟:“不管如何,老奴与姑娘同生共死。”
骨罗烟抬手挽住秋娘的胳膊,她安抚道:“不会的秋姑姑,我们一定能一起走出这红馆。”
她转而看向那烛火旁的红叶花,再对秋娘道:“烧了罢。”
“可是……”
骨罗烟露出轻笑,“我已中蛊,他如今受念青重创,再如何也无法只手遮天,放心,我死不了。”
骨罗烟随即抬眼望向四周贴于房梁门框上的符咒,“开始吧。”
于是秋娘站起,举起一盏灯烛,骨罗烟正坐于桌前,一袭绮罗点缀了星色,她平静望向那被烛火试探的红叶花,看花边蜷缩,看它根茎变得黝黑。
骨罗烟霎时出声:“姑姑快走!”
灯盏被彻底扔下盖住了红叶花的花蕊。
四方的黄符同时亮起,于是那被盖住的火焰便燃烧得越高,火星外溢,连同着花苞将整个花瓶燃烧起来。
骨罗烟听得一声细微的惨叫,从花叶中升起一股浊气腐蚀了桌板花瓶。
然后,她手中便又隆起鼓包,那包块快速往手臂之上游走,却又于肩膀处猛然顿住。
骨罗烟举起手臂,衣袖便往下方揭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
肩膀处,似用香火走针铭刻的一圈咒文冒着火光,逼迫着她手臂之中的蛊虫无法前进。
于是那鼓包便随之调转,于骨罗烟的左臂中乱走。
骨罗烟面色中流露出痛苦,她的手不听使唤地径直回折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秋娘在一旁见之脸色骤变,欲要向前,却被骨罗烟抬头止住了。
她的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与之抗衡。
终于,左手手指现出青黑,诡异地折断,现出弯曲的弧度。
蛊虫停在她的掌心,似要破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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