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沈放那栋破旧筒子楼下停住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沈放忍着头痛和喉咙的灼痛,付了让他肉疼的车费,快步冲上楼。
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一如他此刻晦暗的心情。
刚走到自己租住的四楼门口,眼前的景象就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的房门大开着,几个陌生的、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正粗鲁地将他的东西从屋里往外搬——
那少得可怜的几件旧家具,一个塞满了廉价衣物的行李箱,还有几箱他舍不得扔的书籍和表演理论教材。
东西被随意地堆在走廊里,蒙上了一层灰尘,显得格外凄凉。
房东王阿姨,一个身材肥胖、穿着花哨睡衣的中年女人,正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快点!磨蹭什么?把这些破烂都给我清出去!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阿姨!你这是干什么?!”沈放冲上前,声音因为激动和病弱而嘶哑,“我还没搬走!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
王阿姨转过身,看到沈放,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但立刻被更浓的刻薄取代:“哟,回来了?正好!省得我找你!钱呢?一万二,拿出来!拿不出来就赶紧带着你的破烂滚蛋!”
“我们合同明明签的是八千!而且就算不租了,你也不能未经我允许就擅自搬我东西!这是违法的!”
沈放气得浑身发抖,试图去阻拦那些搬运工。
“违法?呵!”王阿姨嗤笑一声,肥胖的手指差点戳到沈放鼻子上。
“在这片儿,老娘就是法!合同?那玩意儿早过期了!我说一万二就一万二!没钱?没钱你充什么大尾巴狼租房子?看看你这些破烂,值几个钱?别脏了我的地方!赶紧滚!”
一个搬运工正好搬着沈放那个装着书籍的纸箱走出来,不小心绊了一下,纸箱摔在地上,里面的书散落一地,甚至有几本被脏污的鞋印踩过。
“我的书!”沈放心疼地蹲下去捡,那些书是他省吃俭用买来的,是他贫瘠精神世界里为数不多的珍宝。
“捡什么捡!都是些没用的废纸!”王阿姨不耐烦地一脚踢开散落到她脚边的一本书,“赶紧的!别耽误时间!再不走,我连这些破烂都给你扔垃圾堆去!”
屈辱、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火山一样在沈放胸腔里喷发,但他却无力反抗。
他蹲在地上,看着被践踏的书籍,看着被随意丢弃的、承载着他所有生活的寥寥物品,眼眶阵阵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沈放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绝对威严和压迫感的嗓音,在嘈杂的楼道里突兀地响起,如同寒冬里骤降的冰雹,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
“谁允许你们,动他的东西?”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让人心脏骤停的寒意。
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朝楼梯口看去。
只见顾安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与这破旧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过现场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了蹲在地上、脸色苍白、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沈放身上。
那眼神,在接触到沈放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幽暗冰冷。
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原本吵嚷的搬运工们瞬间噤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明显非同一般的男人。
房东王阿姨也被这气势慑住了片刻,但很快,她泼辣的本性又占了上风。
“你谁啊你?多管什么闲事?!”王阿姨叉着腰,语气不善,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顾安山没有理会她,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径直走到沈放面前,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不是去扶沈放,而是小心翼翼地、轻柔地拂去沈放头发上沾染的灰尘,然后捡起了那本被房东踢开、封面带着脏污脚印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的动作与他周身冰冷的气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让沈放僵在原地,忘记了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顾安山拿着那本书,缓缓直起身。他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房东王阿姨,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王阿姨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你,刚才用哪只脚,踢的?”顾安山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问意味。
王阿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叫道:“我……我踢了怎么了?这些都是垃圾!我……”
“回答我。”顾安山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加重,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王阿姨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右……右脚怎么了?!”王阿姨硬着头皮道。
顾安山点了点头,然后,他微微侧头,对着楼梯口的方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听见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健硕、面容冷峻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道里,如同鬼魅。
他们显然是顾安山的保镖。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目光锁定房东的右脚。
王阿姨吓得脸色煞白:“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报警了!”
那名保镖动作快如闪电,在王阿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脚精准地踩在了她的右脚脚背上!
“啊——!!!” 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楼道。
保镖的动作干净利落,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她痛彻心扉,又不至于真的造成严重骨折。
王阿姨肥胖的身体疼得蜷缩起来,抱着右脚在地上打滚,涕泪横流,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那几个搬运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顾安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拿着那本脏了的书,对另一个保镖示意了一下。
那名保镖立刻会意,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看厚度,远远超过一万二。
他没有递给还在哀嚎的房东,而是直接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声音冰冷:“这是沈先生的房租提前解约的违约金。拿着钱,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沈先生面前。”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房东,转向那些搬运工,眼神一扫:“把沈先生的东西,原样、小心地搬到我带来的车上。有任何损坏,十倍赔偿。”
搬运工们哪敢怠慢,连忙手忙脚乱地开始将堆在走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往回搬,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具冲击力。沈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房东此刻像条死狗一样在地上呻吟,看着顾安山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轻而易举地碾压了所有欺负他的人,替他出了这口恶气。
心里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维护的……一丝微弱悸动,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顾安山的权势和手段,太可怕了。
他能这样对房东,将来是否也能这样对自己?
顾安山处理完这一切,才重新将目光落回沈放身上。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顾安山冷硬的眉眼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这种地方,不适合养病。”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温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基调,“也不安全。”
他顿了顿,看着沈放的眼睛,抛出了那个沈放早已预料到、却依旧让他心头发紧的提议:
“我别墅有空房间。环境安静,也有佣人照顾。”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在你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沈放的心脏猛地一缩。来了,果然还是来了。他看着顾安山,想从对方眼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暧昧或企图,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平静和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拒绝吗?
他有资格拒绝吗?
房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而且,他现在的确无处可去,身无分文,还生着病。
春红的治疗费虽然暂时解决了,但他自己的生存成了问题。
顾安山的提议,像是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陷阱,明知危险,却让人难以抗拒。
他无力反抗。至少在眼下,他需要这个喘息的机会,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让他养好身体的地方。
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放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所有情绪,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疲惫,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顾安山对于他的顺从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收拾一下必需品,其他的,我会让人处理。”
沈放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回那个刚刚被“归还”的、一片狼藉的出租屋,简单地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几本最重要的书,装进一个旧背包里。
当他背着背包走出来时,顾安山已经等在楼下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旁。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沈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承载了他多年挣扎与辛酸的破旧楼房,然后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顾安山的雪松气息,温暖而奢华,却让沈放感到一种置身笼中的窒息感。
顾安山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
车子平稳地驶离,汇入城市的车流,朝着那个未知的、象征着权力与危险的“家”驶去。
沈放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这份“好意”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仿佛正被一股巨大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滑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似乎从一开始,就写满了顾安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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