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国，一路上，裴寂开着车，安思渝沉默着一言不发。
车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不停下着，让车里原本就安静的氛围愈发压抑低沉。
安思渝望着车窗，看着玻璃上不断滑落的雨滴，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将离婚这件事顺其自然地说出口。
“回家？”裴寂打着方向盘，柔声问道。
回哪里的家呢？曾经那个温馨美好的家？一切都变了，都回不去了，不是吗？
安思渝心一酸，怔怔地望着车窗，如鲠在喉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看你都瘦了。”裴寂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疼道，“这几天胃口又不好吃得那么少。”
“我等会去市场买些猪蹄和莲藕回去煲汤，再买些你爱吃的虾，给你做顿好吃的补一下。”
安思渝依旧沉默着，听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拍打车窗。
“最近沃柑和葡萄也多了起来，金枕榴莲也差不多上市了，我们可以去……”
“够了！”安思渝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冰冷，“没这个必要。”
裴寂愣愣地握着方向盘，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裴寂，我们离婚吧，去民政局。”安思渝深吸了一口气，偏着头一字一顿地说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裴寂如遭雷殛，眼底的柔情被她这一句话打得七零八碎。
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不上来。
他踩了刹车将车往路边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无措地望着她，还想张口说些什么：“思渝……”
“裴寂，旅游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会同意我是否离婚的决定。”安思渝再次开口打断了他。
她不能让他再说了，她不能再心软了。
但凡他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但凡再和他多待一秒，她都怕自己真的会悬崖勒马——狠不下心来。
他们分开，对彼此来说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不用再相互折磨，不用再彼此纠缠。
在她走后，他才能拥有全新的生活，而不是一直止步不前。
“可……”裴寂心有不甘，眼圈倏地红了，眼底泛起一层雾气。
可我们前几天的时光呢？可我们前几天的欢愉放纵呢？可我们在雪原在深夜的惺惺相惜呢？
这一切，这一切在你心中又到底算得了什么？
难不成你要狠心把一切都忘记？
你忘记得了吗？
我忘记不了。
“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安思渝冷声打断他。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压抑着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不去看他。
“我要的是和谐的家庭，我要的是健康的婚姻。”安思渝顿了一下，无力地质问道，“裴寂，你给得了我吗？”
“我不欠你们家的，也不想看你们的脸色过日子。我不想卑躬屈膝像个笑话一样去乞求你的爱，我不想整日惶惶度日。”
“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感情也变质了，我们之间夹杂着太多的事情了。”
安思渝垂下眼，疲倦地低语：“破镜是难重圆的。”
“裴寂，我们离婚吧，我求你。”
“放过我，也放过你。”
“我们都需要新的开始，都需要健康的生活。”
—
安思渝和裴寂领完离婚证在民政局走出来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一切景物好像都和领证那天没什么区别，可两人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领完证，安思渝随裴寂最后一次回他们曾经的家，收拾她剩下的东西。
打开门，进了去。
家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她的鞋子还是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和他的鞋挨在一起，她五颜六色的发夹还是照样随机夹在沙发上的任何一处，她的照片还是照样挂在书房里的墙上。
星星照样走了过来围着她转圈。
阳台外，两人曾经一起在花鸟市场买的盆栽如今花开得正盛。
安思渝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就好像这些日子的蹉跎都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只要梦醒了，那他们就还是如当初那般相爱相守、打情骂俏了。
她，多希望这一切，这所有的不堪都只是一场梦。
“你看看要带走些什么。”
裴寂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需要我帮忙的话，你招呼我一声。”
“我去厨房做饭了，要走的话，起码吃完这顿饱饭再走。”裴寂说。
“好。”安思渝垂着眼点点头，佯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走开，不让他看到她眼眶里强忍着的泪水。
—
忙活半天，裴寂终于走出了厨房。
餐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丰盛饭菜。
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白切鸡、健脾养胃的胡萝卜玉米排骨汤、给她补气血的阿胶红参蒸肉、她爱吃的清蒸虾、她爱吃的麻辣鸡翅、她爱吃的果切拼盘、她爱喝的椰子汁……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饭菜，看着裴寂剥好夹进碗里的虾，安思渝垂着头，闷闷地吃着饭菜。
都离婚了，还对她那么好干嘛？
都离婚了，还给她剥虾干嘛？
难以抑制的，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怎么了？”裴寂刚剥好虾，一抬头便看到了她脸颊上悄然滑落的泪水。
“没什么。”安思渝摇摇头，闷声道。
“你多吃点蒸肉，喝点汤，它们补气血养胃。”
“好——”安思渝的头埋得更加低，一股愧疚感无奈感将她深深包裹。
低头吃着麻辣鸡翅，一不小心，辣椒呛到了她的喉咙。
她应激地咳了起来，咳个不停。
“怎么了？”裴寂放下手中的虾，焦急地跑到她旁边。
“被辣椒皮呛到了。”安思渝仰起头来，脸被呛得通红，眼睛也哭得通红。
“不要大力咳，来，喝点水。”裴寂将水杯递给她，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喝完后舌尖顶住上颚，然后舌尖不断往下伸，然后动一动，那个辣椒皮就自己出来了。我之前的学生也被呛过，你试一下这个方法。”
安思渝按照他的话照做了，果然不一会儿辣椒皮就出来了。
裴寂仍心有余悸地望着她，不放心地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以后自己一个人？”
安思渝偏着头，流泪不语。
难道这样的结局，是她想要的吗？是她能改变的吗？
“行了，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巴巴的样子，裴寂于心不忍，耐心解释说，“只是你要是以后自己一个人，万事都要当心点。”
裴寂扯过桌子上的纸巾，帮她擦了眼泪，轻声哄道：“早知道那辣椒会呛到你，我就不买它了。”
“这辣椒也不识点相，怎么反呛你一口呢？”
“估计就是看我太凶神恶煞不好惹，就挑软柿子捏，跑到你喉咙里去了。”
“这也怪不得你，辣椒坏。”
听到他这一番哄小孩的歪理，安思渝郁闷的情绪扫去了大半，突然被逗笑了起来。
“思渝，”裴寂低头看着她，轻声问，“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安思渝愣愣地抬起头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不该将他困在原地的，他要往前走才行。
“没事，不回答也可以。”裴寂仿佛预测到了她的答案，落寞地垂下了眼，给自己保留最后的体面。
“裴寂，我在江城遇到了一个人。过段时间要和他去加州生活了，顺利的话，我们会结婚。”安思渝低下头心虚地说道，不敢直视裴寂的眼睛。
“你也重新开始吧，好好生活，往前走。”
裴寂惊愕地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想质问她，和自己离婚就是为了和他结婚吗？
他想对她吼，他想对她宣泄。可怒气到达极点，质问将要涌出口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瘦小身影，他又遽然失却了浑身的气力。
他有什么理由质问她呢？
走到如今的地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半晌，他强抑着心痛，嘴唇翕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他，对你好吗？”
“好，很好。”安思渝垂着眼答道。
“那他的家人呢，对你好不好？”
“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裴寂凄凉又自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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