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大宴清晨。
先平明时,月影日升,礼部祝升早早站在待漏院内,指挥着里头的洒扫和摆设,又吩咐了一大帮閤门祗候衣冠整齐地站在门外。
“都说了给汪宰相和唐将军单独分一处隔间,何蠢拙至此!”祝升气愤地挥着袖子,从院落走出来。
按照规仪,祝升拨了三组太监负责引百官入右掖门,又在廷中陈车骑步卒卫宫宴。外头寒霜酷雪,但此刻祝升的脑袋上已经满头大汗,后背热意一阵一阵翻涌。
虽然现在待漏院至右掖门之间的昌平街空空荡荡,可祝升明白,不消半炷香后,这里就会成为上京所有百姓抚手称颂的好地方。
他确实料得不错,元日的街市上早早就热闹起来,钲聒担贩,烟气氤氲,罗绮如云。
乐坊女子的歌喉,街边的木偶戏,皮影儿戏,热热闹闹的攒在一起。整条泰元街上蔓延着“煨岁”的味道,沾染了晃动的彩棚、灯球和画张。
外头西域来的商人带着香料、布匹和特殊的玩意儿,纷纷聚集在上京的街头巷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们黑色的皮肤或是金色的头发。
不一会儿,外头御街上市井喧哗,如祝升所料,一刻钟后,昌平街上,百官待漏,人马簇拥。
朱轮华毂,林立在御街上,由閤门祗候一个一个核对着名单。站在门内的太监宫女已经等得腿脚发酸,却不敢轻易叫痛。
上京的车架一辆接着一辆,从四面八方往一个方向过去。
待漏院
麓院的马车都被安排在后面,除了许沉裕、陆青意和封朝各自一车,剩下的江玉川、王辞盈、成理和永昇等人都选择跟着自己的家人马车。
前二十来天,陆青意特意加快了学院修筑的进度,清晨跟着彩儿姑娘学习武功,白天又忙着带着元青朗在街头摆摊宣传,晚上还要挤出时间敲定所请夫子的名单。
一时间忙起来,竟忘了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元日大宴。
马车上,一张陌生的脸此刻正看向自己,让陆青意上马车的动作停在了撩开帘子上面。
看着眼前的陌生人,陆青意立刻后撤一步,合上帘子,目光冰冷。陆青意凭借对里头呼吸声音的掌控,转身将后腰的尖锐匕首抽出,旋即扬起匕首,借助身体的旋转力和臂力狠狠划开穿透纱帘,直直扎入那人身上。
就在匕首尖距离那人咫尺距离的时候,对方赶忙出掌,凌厉的掌风破空而来,却没有让匕首偏移。
那人只好化掌为拳,侧头转身躲开匕首。
看到对方的灵活变动,陆青意一咬牙,转腕变刺,让修长的匕首尖向下垂落,向对方的腹部扎入。
那人也反应迅速,刚看到匕首调转方向,刺入自己的腹部,就硬是借助强大的腰力和下盘,低腰收腹,反手推腕,用手肘狠狠击打陆青意的手肘。
两两相撞,两人分别弹到了马车两侧,重重的撞上了一旁的榆木榻子,让马车发出了巨大的“咚”的一声。
他摸了摸伤口,眼见下一刀猝不及防地隔空袭来,赶忙解释道:“陆姐姐,是我啊!元青朗!”
熟悉的声音袭来,陆青意赶忙半空收回全力而出的手腕,转手、收刀。
“易容就提前说一声,我以为又是什么仇家来。”
原本修长的匕首,此刻在陆青意的手中仿佛玩具儿一样,被她瞬息之间收入袖中。
“我只想逗姐姐玩一下,没想到姐姐的匕首使得这样出神入化了。”元青朗耸耸肩,艰难地顺着一旁的榻子慢慢站起来,却因为后背的疼痛,不由得低低抽气两声。
他肯定,后背上肯定已经有一道鲜明的淤痕了。
“这两天都没看到你,去哪里了?”陆青意一边打开手里的账簿,一边忙着拨动算盘计划着即将到来的支出费用。
元青朗故作神秘地说道:“许大哥让我去见才铺子,找一个叫摩萨的人,递一张条子。”
听到“见才”两个字,陆青意的笔顿了顿,蹙眉问到:“是上京和梵音楼媲美的见才当铺?”
“自然是的。”元青朗点头,“按照规矩,平日只有初五的日子,他们的风雨阁才开,谁知前几日我去的时候,那掌柜竟直接将我迎进门去,仅仅用了二十个铜板谈成了这桩生意。姐姐,你敢想象吗,二十个铜板就能买下一个人的生命,可太刺激了!”
“为了王洛衡?”
元青朗摇头,眼里透着疑惑:“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为了王辞盈。”
陆青意手里的笔停了下来,将身边红胭温好的食盒,往元青朗的方向推了推:“红胭特意吩咐我给你准备的甜糕。”
看着食盒中五颜六色的糕点,元青朗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将一整盒都放在自己的脚边:“红胭的甜糕确实好吃,可我今日故意留了肚子吃宫中的宴席。这点,就当作晚上的零嘴吧。”
他看向一旁的陆青意,她正在拿出白纸,正在上面用毛笔勾绘成短小无序的线条,元青朗便趴在桌角,忍不住从食盒中拿出一块扔进嘴里,好奇地说道:“您不好奇为什么吗?”
陆青意没有回答元青朗。
这半个月,彩儿不仅认真地教习自己武法,更重要的是教心法来调动自己的身体,陆青意学来不到一月,已是身轻如风,比以前笨重的身体康健许多。
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介绍自己所来的地方,许沉裕所涉及的范围。
彩儿不可能把这些隐秘像家常一样说给自己听,推敲起来应该是许沉裕故意让她慢慢渗透给自己的信息。
白岭一战,血红的山巅,硬是将整条横江都染满了腥红的颜色,如何不叫人心惊。
许沉裕能够知道正确信息半夜潜入白岭山,在重重包围的军队中来去自如,还能随意拉出一弓三箭的雄伟。
这样的毅力和心智,绝非常人。
“他自然有他的打算。”陆青意一边笔下行云流水,仿佛已经让白纸上短暂的线条刻在了大脑中,“按照我们的计划,王洛衡一辈子恩爱如旧,世人称赞的好夫人应该已经快成功了吧?”
元青朗点头:“不错,听到外头婆子的话,王夫人一听到二房也去元日大宴的消息,二话没说就收下了那药。”
车架内十分安静,除了陆青意挥笔纵横在上好的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以外,安静得可以听到外头閤门祗候洪亮清楚的问候声音。
元青朗的手搭在红胭左侧温热的食盒上,做好的点心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从食盒缝隙中钻入元青朗的鼻子中,惹得他腹中空空,又一次伸出了罪恶的小手拿出了一块糕点。
“想来也有趣,王家的二房娶进门后,不仅不曾有孕,就连王洛衡想要与其亲近的时候,都必须有丫头禀告大夫人,惹得二夫人已经成为王府笑话一般的人物。”
元青朗将自己从门口小厮嘴里打听到的内容一句一字的讲述给陆青意听,不自觉地停顿了几秒,说道:“当日我父亲在时,也有许多数不尽的妾。可母亲总是很大度,她指着一房一房的姨娘,我觉只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冷。”
听到此,陆青意倏然抬眼,看向元青朗:“往事不可追忆,痛苦无法被重复,但那些留在内心的苦痛不可以成为刺向自己心脏的尖刀,否则自己会成为自己的加害者。”
元青朗似乎明白,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说道:“自然,过去的事情不能成为现在伤害的方式,姐姐真是见微知著,越来越像许哥哥了。他也是这样劝我,叫我不要困在原地,终日牵绊过去的苦痛与幸福。”
许沉裕也能有这样的思想,陆青意笔尖顿了顿,又继续画起来。
她能有这样的想法,全然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经历。
那么许沉裕呢,究竟是多长的路,才让他领悟此番。
事实上,自从许沉裕明确表达自己要扳倒王家的时候,陆青意觉得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不过在元日大宴这个时刻解开这个锦囊的口袋而已。
自己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挑这样一个日子。
他说,当年萧族覆灭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举族皆庆,万民祝圣的好日子。
大梁兴盛,一方面是梁帝年轻的时候,内政修明,从谏如流,另一方面是那时候世家和帝王一起,怀揣的都是如何缔造美好的天下。
如今时过境迁,王洛衡却能够在一众出色的世家贵胄之间,抱得权势美妻,以普通进士的身份坐拥一人之下的位置,可以享见其与众不同。
可是,要想扳倒王洛衡,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这辈子为人谨慎,身边耳目众多,朝堂俯首皆有人回应,此时可谓权势滔天,人臣尽极。
普通的案子根本奈何不了他,加上陛下庇佑,许沉裕估摸着就算是人命案子也无甚大雅。
“就算我们可以拿出王殳暘叛国证据,甚至是王洛衡的亲笔密信,以王洛衡的能力,完全能让这分证据变成诬陷他一介清流的证据。”陆青意在心中沉沉压了口气,随手将许沉裕桌前墨迹未干的素纸拿起来。
白底黑字,笔力清峻,落笔疏阔,颇有宋帝的寂寥宏宇。
“那既然我们已经说服王夫人毒晕王洛衡,为什么不直接让她交出证据呢?”
“或是,万一二房那位被发现了,那这证据也没办法呈送到朝堂啊。”
许沉裕只是淡淡地看着陆青意,笑一笑,说道:“那就要托三皇子的福了。”
那一眼,她看到了少年筹谋的果断决然,也看到了一个英雄谋臣的聪明智计。
陆青意忽然跟上对方的心思,眼皮猛地一跳,惊讶地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沉裕慢慢点头,心道:“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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