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争斗已经化作昨日黄花，暂时按下不表。除了在威武将军一事上被掣肘，皇帝近些年一直过得顺遂。眼看年纪已步入四十，思及先帝早逝。不由得感伤入怀，索性养了一批道人，日日在紫宸殿的西南角做功课，并且还修了一座丹炉殿，汇集天下各种珍奇药材，练就金丹。每日一服。
钱流水似地花出去，皇帝似乎毫无所觉。今年又命工部召集劳力大肆在皇城附近修建行宫。掌管户部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为了天下的百姓，委婉地上奏皇帝，提醒注意影响，按照组训应当以勤俭节约为美德。
太子上奏后，皇帝反而加大了行宫的预算。令户部的人苦不堪言，虽然国库还算丰盈，但也经不住这几百座仙宫的修建。更何况劳力的银钱和吃食可都是要付的。这哪哪都要钱啊。
太子长叹一声：“无法。父皇一心寻仙问道，入了那群道士的迷障。银钱一大部分八成是让那群假道士真骗子吞了。”
“工部的人催得紧，另外二皇子对于修建仙宫也过于热衷了。坊间流传的几篇凡人游仙记有人说都是二皇子命人写的。陛下似乎很是喜欢。”
“......二弟也是孝顺父皇心切。”
“身为太子，当做万民之表率。群臣劝不得，我也是要舍去己身劝谏。忠言逆耳，父皇是我父亲，更是黎民的君主。”
于是太子见缝插针，早朝时陈述前朝道士泛滥的种种危害，内阁上又列举户部的烦忧，就连皇帝进后宫碰见了，都要过上一句：养身健体方为最佳，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为妙。
几天下来，皇帝脸都丢尽了。某晚从皇宫飞出一道圣旨，体谅太子监国日夜劳累，这个月便不用上早朝了。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命人写了密折送到紫宸殿。人就不用来了。
看了闹心。
所以说祭天大典应该是皇帝和太子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见面。虽然厌烦这个儿子，皇帝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早早提醒太子准备妥当，好让大典顺利进行。
皇帝第一反应是太子翅膀硬了，特意挑着祭天大典在给他使绊子。于是左右等不到人，不等大典开始。皇帝一挥手一边让人寻摸太子到底跑去了哪里，一边让丞相代为宣读祭天文稿的前言。
期间，下手的二皇子蠢蠢欲动，上前请示皇帝，既然太子不出现。不如就由他代为宣读吧。结果被皇帝一摆手挥退：“景和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还是让丞相来吧。”
北辰景和脸色阴暗了一瞬，“是，父皇。是儿臣逾越了。”
流程进行得很顺利，读完文稿、点上香、摆完三牲六畜、向上苍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就结束了。但也花费了三四个时辰，皇帝感觉疲累，但结束时还是打起精神诵读了一串道长教给他的咒语。
声音并不小，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
大家神色莫名，也不好打断皇帝。索性装聋作哑任由皇帝念完。起居郎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记下了这段插曲。昭明二年，帝于祭祀诵经，神色沉沦。
大典结束，小官可以走了。但是这次他们走得有点不情不愿。毕竟太子可还没找到呢！
皇帝办完事情，仍然迟迟不见太子的踪影。神色终于变得凝重。召来了禁卫军统领，命人一边封锁皇城，一边寻找太子到底跑去了哪里。
一群人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了过了晚饭，都深夜了。禁卫军统领才满头是汗的连滚带爬跑过来：“陛，陛下不好了。太子他马匹受惊摔伤了腿，现在正在一处医馆里看伤。”
皇帝大怒：“好好的，怎么会马匹受惊！伺候太子的人呢，连主子都照顾不好。统统都给我锁过来！先下入天牢。”
统领扑通跪下：“是。”
这边缉拿宫人，那边皇帝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医馆。去了发现是荒郊野外一个地，大太监站在那被一群围着急得擦汗：“太子殿下的情况耽搁不得，宫中圣手无数，奴婢去叫太医来。”
“慢着。孤这是小伤，何文忠，祭天大典办得怎么样了。”
“这，这。自然是极好的。太子您没来，陛下让丞相代劳了。”何文忠没说二皇子想为皇帝分忧的事情。
太子点头：“孤就放心了。是孤没照顾好自己，小伤不碍事的。”太子名叫北辰景谦，嘴上说着是小伤，但那腿红红紫紫肿起来一大块，看着甚是可怖。更别说，北辰景谦是金尊玉贵的一国太子，耽误了治疗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何文忠求太子：“奴婢知道太子身强体健，但奴婢妇人心肠，这伤口看着甚是不忍。殿下，不如就让太医来处理吧，医馆的医士怎么比得上太医院的人呢？这样也好得快些。”
太子其实也知道怎么做对伤势最好，眼见着镇定，但内里钻心的痛只有自己知道。他额头实际上已经一头冷汗了。可是太子作为万民的表率，一不能扰了祭天大典，二不能让皇帝太过担心。
左右考虑，终是把自己放在了最后。
拖到大典顺利结束已是极限，在何文忠苦苦哀求下，北辰景谦答应一个时辰后动身回皇宫。这样也不引人注目。
皇帝到时，就是这么个局面。自然是震怒，相关的人都锁进了天牢。现在没空审问，皇帝一撩衣袍坐在太子对面。让随行太医上前诊治。他细细看着。
太医自然是精通骨科，不过皇家规矩多，只能小心地检查尽量不引起太子的痛叫。谁知道皇帝会做出什么呢？太医也是压力山大。
还好的是太子尽力忍耐，偶尔泄露几句闷哼。太医有惊无险地检查完了。这下子冷汗直冒，依照诊断，情况不是很好。还可能伤到了骨头。太医也不敢武断，只说：“殿下皮肉淤肿，想来是摔着了。内里骨头完好，只是这具体情况还是要太医院的院判们一同协商诊治。只一人未免有疏漏。”
皇帝：“现在能不能移动？”
太医：“臣固定住伤处，车子慢慢走当是可以的。”
皇帝下令，带着太子一行人慢慢回宫了。跟来的大臣不多，也就太子太傅、丞相几人。路上又把二皇子遣送回了家。
五六个人坐在马车里，空气静的仿若窒息。太子不期然想到这是他离父皇最近的一次。犹记得小时候父皇还能把他抱在膝头，后来二弟出生，那里便是二弟的位置。太子是一国储君，皇后仙逝后，后宫中的嫔妃没有资格去抚养。于是太子只能孤零零的住在东宫里，明面上最亲密的人便是父亲和兄弟了。至于母家早已因为早年的一桩冤案死的死、伤的伤。门庭凋落。
京中已无人知晓威武将军陈家是哪里的了。
等到回了宫，太医院的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全是些胡子花白的老头，凌晨过后穿戴整齐提着药箱等候传召。在他们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必太子的伤势是不大好的。天家又忌讳这个，即使是不好也要说出两分的轻来。
院判一同诊治完开出方子，统一口风太子需要静养很长时间。皇帝当下心便沉入谷底：“太子是否伤到了骨头。”
最德高望重的太医被迫站出来：“关节完好可活动，想必是无碍的。只是这淤血扰人视线，臣和诸位开了治骨消肿的方子，不但能将淤血散干净，还能顺便强骨。”
皇帝：“顺便？”
太医：“是。”
皇帝沉默良久，“无妨，多开些吧。太子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务必让太子完好如初。”
太医颤颤巍巍：“为臣明白了。”
皇帝：“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许多透漏一个字。朕祭天大典得上苍指示，太子有德。先在东宫里设立道场，念诵一段时间功课吧。以为大魏祈福。”
皇帝三两下便安排好了一切，太子听到道场要起身谢绝。动作做到一半，停下了。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怎么能推掉父皇的心意。他不读不听便是。
这边伤势解决了。还有更重要的审问。
皇家马匹专人抚养，太子原本是要从东宫里出发的。路上并无磕绊，当是一路顺利。不能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荒郊野外。
皇帝问：“景谦大典前夜去了哪里？”
太子闭眼：“皇陵。”
皇陵里有他母亲。
皇帝默然，“贵为一国储君，应当以自身为重。”
“太子没分寸，你们底下的也没分寸吗？”
所有侍从了，连忙全跪倒：“是奴婢们失职了。”
皇帝不想听这话，只道：“一人二十板子，扣三月的月俸。”
太子太傅却不同意：“陛下，太子还伤着。不能不留下照顾的人啊。”
皇帝：“我看这群狗奴才平常就怠慢景谦。连匹马都驯服不了。全换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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