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休息,夜深人静之时,都护府的一处院子灯火通明。侧门打开,侍卫举着火把鱼贯而出。账房先生最后清点了一下供物的数量,方才镇重地合上账本。
“大人,可以走了。”
“嗯,劳烦账房先生了。”
“不麻烦。不麻烦。”账房下生捋着山羊胡,奉给二皇子的私库一般都是他来清点的。这般操作他已经做的很熟练。就连人也只是账目上的一串数字。
每次清点完之后,他都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钱。现在天色深黑,正适合喝点小酒嘿嘿。
账房先生将账本交上去确定没问题后,哼着小调找乐子去了。
赵羊儿连晚饭也没有,带着一副饥肠辘辘上路。
他们这些奴隶放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的箱子都罩上了赭红色布子。捂得严严实实。赵羊儿则是,一只笼子四个人,挤到一起,跟随着马车来回颠簸。
半点优待也没有。
就这么被带着走了。
赵羊儿缩在笼子里,眼看着熟悉的街道建筑一点点出现又消失。
路过自己家的那片街道,赵羊儿眼神震动,脸挤着栏杆,想要把整个身体都顺着那条缝挤出去。
怎么能不眼熟呢。
陈叔的馄饨摊子还在那摆着,李婶的藤萝筐子还在胡同口挂着,他家在胡同里的倒数第五家。
那胡同漆黑黑一片,爹爹妈妈和哥哥都睡了吧。是不是还在为他到处奔走。寻常人家怎么能抵得过都护府呢。赵羊儿这时候期盼着自己没有来到这世界上,最起码不是赵家人。最起码不会让家人肝肠寸断了。
还好邻居都是厚道人家,赵羊儿祈求,今后家人能不会受到薄待就行了。如果有困难,恳请这些厚道人家搭一把手。不至于满心绝望。
等到离家很远很远了,赵羊儿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守城的人也早知今天的安排,等候多时。检查完文书,就放人通行。比平常的速度快多了。
出了城门,更是苍茫茫一片。
举起的火把形成一条明亮的火蛇,每个护卫腰间不但配了刀还有火折子,以及匕首护甲等等防身的东西。
配置规格之高是前所未有的。
他们就这么顺着河西走廊往京城行进。
路上风景交叠着来,画风绮丽。不过赵羊儿也没心情看。笼子里装四个人,他只能蜷缩着。蜷缩了一路,四肢麻木,脑袋昏沉。更何况,走了一天了,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一群人肚子饿得肚子咕咕叫,嘴角流涎。四肢发软。
实在忍不了,看着对面脏臭的同行犯人都香时。
天籁之音响起。
“来来来,吃饭了。”
膀大腰圆的厨师挨个给人放饭。令赵羊儿惊讶的是这次不是什么剩饭馊水,和侍卫相比,甚至吃食要更好。
赵羊儿刚放松的心,沉沉落入谷底。
不仅想到一句话:宠物总是吃得比人要好些。
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现在是宠物了。吃得比旁人都要好些。别人狼吞虎咽,赵羊儿静默了一会儿,也狼吞虎咽起来。
宠物的职责是将自己养得毛光水滑。
一路上,离京城越近,周边的城市越繁华。赵羊儿他们吃得也越好。
甚至,将四个人从笼子里分开。变成两人一个笼子。
这下子赵羊儿终于能伸开腿脚。不用每天缩成一团。他是这里面最高大的。又是年纪最小的。
其他人都娶妻生子,或是因为偷盗或是因为打架斗殴或是因为本身是奴隶被选进来。
唯有赵羊儿是冲撞了都护府的公子。
牢友们一阵惊叹,年轻人真是冲动。大好的前程不要,偏要作死。再追问赵羊儿为什么这么做,赵羊儿沉默不语了。
还是个嘴碎的侍卫过来给他们放风时,提及一嘴:“这小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从都护公子嘴里抢食。可不是崩掉了牙。”
赵羊儿冷笑:“我牙口好得很。”
牢友们这次竖起了大拇指,纷纷道:“我们也早已看洛云飞不顺眼。没想到还是少年出英才。给那小子一个难忘的教训!”
“那妹子多漂亮啊,叫乌日娜是吧,哎哟,我想想,”
“是不是城南那个冷面医女!”
“你们两个难道没有成就好事?不然这么上赶着?”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赵羊儿只能一摆手:“你们在这吧。我回去了。”逃也似的回笼子里。再如何追问都不说。
他浑身上下赤条条,乌日娜留给他的东西全部放在了家里。
又想着,父母哥哥不要因为他厌弃了乌日娜。把乌日娜送给他的荷包丢出去。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了。谁曾想此去是永远的别离。
京城愈发的近了。
虽然赵羊儿常年走在丝绸之路上,但京城周围的辉煌还是震撼人心。一望无际的麦田,密密麻麻的住宅。数条可供五辆马车并排走的大道,还有无数的小路。
三步一个酒家,五步一个集市。
衣服样式也不是单一的灰黑褐,而是五颜六色,样式多到让人分不清。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赵羊儿他们的口音反而变得极为平常。
原本以为这么一群人会引起注意。毕竟都护出行都没这么大的阵仗。结果他们只是不起眼的一群人。衣服不是最华丽的,马儿不是最高大,行李不是最多的。
就像是一粒芝麻,被人黏在脚底板上带着从其中一个拱门走进京城。就连这偏僻角落的拱门都挤满了人。水泄不通。正门倒是宏伟莫测,紧紧关闭,只有顶级的王孙贵族才有资格走。一年也打不开来几次。
二皇子府位于皇城左下角,是皇城根下最繁华的地方。有一部分大臣上朝是必然要经过二皇子府的。二皇子府的两座石狮子威严气派,就这么紧盯着群臣上朝的必经之路。经年累月,也能沾染些灵性。
府中央是一座三进四合院,七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另有耳房两间。每一角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苍蝇落在上面都要劈叉。
名贵黄梨花的木材作柱子,雕梁画栋,嵌进去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远远望去,金璧辉煌,宛如仙宫。廊下又豢养了各色鸟儿,经驯兽师调教,像风铃一样此起彼伏,楚楚动听。
院子里山水怪石嶙峋,花草盆栽里压土的石头都是晶莹剔透的玉石。一派怡然之景。
一张贵妃椅放于之中,空旷的地方戏台子搭起来咿咿呀呀唱着《玄武门之变》
“话说那二哥杀了大哥,登临宝座。从此勤帮治国,昼夜不息。传得佳话……”
“世人只道是二哥得天授,大哥不思量。”
“......”
“这皇位合该二爷得!”
身穿假龙袍的小生一甩水袖,铿锵有力唱到:“虽是杀兄杀弟,但千古明君榜上生辉!”
二皇子排行二,按皇家的序列起了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北辰玉和。
此人长得清秀,一张脸白白净净,无一颗小痣暗点。就像那洁白如雪的宣纸,触之柔软又有独特的韧性。五官无一处不精致,眉眼婉转多情如溪流里飘荡摇曳的白芙蕖。应当最是清贵不过。
北辰玉和听得认真,戏曲结束半响他才回过神。随手将把玩的玉扳指丢给为首的小生:“唱得好,赏你的。”
小生磕头跪谢:“多谢大人。”
其他的戏子见状也纷纷围上来磕头,念着多谢大人。但目光却盯着二皇子。肉眼可见的是也要赏赐。果然像传闻中的那样二皇子最是和善不过。
都给他们赏了一把金瓜子。
还多加了半个月的月银。
更幸运的还有两个人,是那个扮演废太子和武德帝的小生。
他俩被单独留下来了。其他人只能出了垂花门回自己的戏班子,各找各妈。
演废太子的小生当然也得了赏。如今见他被单独留下,心里不免荡漾起来,上赶着介绍自己。言及家里世代为农,机缘巧合有天赋作了戏子。不但会唱《玄武门之变》,还会《狸猫换太子》、《穆桂英挂帅》等等。
北辰玉和躺在贵妃椅上听得认真。夏天天气热,他只穿了一件白袍子。但这白袍子也不一般。是用银线掺着蚕丝秀的,大朵大朵的荷花开在上面。白白净净开得妖娆。
露出大半个胸膛,一个婢女给他扇扇子,一个婢女剥好葡萄送到嘴边。婢女都是芊芊玉手,指甲染上浓烈的红色。穿的也不端庄,反而和青楼里的打扮一样。勉强遮住**的两件小衣。外面再罩着一层薄纱欲盖弥彰。白花花一片。
胸脯高耸,身姿翩翩伏下来。垫着北辰玉和的手臂。
北辰玉和笑了一下,拧一下婢子的脸。让她俩把东西收拾进屋里。牵两条饿了三天的恶犬,和一只铁笼子来。婢子脸色苍白了一瞬,还是娇笑着答应了。走得也不稳当,几乎是摇摇晃晃的。
撒金瓜子时,一群戏子狗一样爬着围上来。其中扮演废太子的小生还穿着服制,拿得积极。北辰玉和盯着他看了半响,莫名笑起来。
朝上的那位自然金贵无比,祭天大典这么重要的日子殿前失仪,父皇都能替太子混过去。到最后也不过是因为腿部受伤夺去户部职位,让北辰玉和暂管。甚至连管多长时间北辰玉和都不能自己拿主意。
合着他完全替他的好大哥擦屁股来了。
北辰玉和风度翩翩,兄友弟恭地应下了。
朝堂上看不出半点不满,一脸感激。下了朝,回到自己屋里,把摆件全砸碎了个遍。什么稀世珍品、古玩字画、山石草木度成了手下亡魂。
地上一片狼藉。
勉强整出一张贵妃榻来搬到院里,叫来几个戏子哄这位爷消消气。
如今看来,二爷这气不见血也是淤堵在心。
两个婢子各自摇头叹气。一想到那场面,即使看惯了还是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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