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之时,姜故决定再去一趟许家老宅。
老宅外有一棵大槐树,风一吹,就发出响动。走进院子,走廊的油漆早就剥落,破旧不堪。还未走进仓库,姜故就感受到了弥漫的怨煞,它们盘旋、低吼、哭泣,像是马上就要将整个宅子肆虐。
刚走到仓库,姜故就觉得不对劲,因为那十几具尸体明显被人动过!
她大致看了一下,丢了三具尸体。
“是谁?”姜故听到了动静,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怔然半刻,不过一日未见,却有一种时间很啊、漫长的感觉。
姜故转过身去,看到了他的脸,这一刻,才算心安。
“你去哪里了?”
谢寻的眼光落在别处,不知为何有些出神,他沉默着,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姜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大风一吹,蜡烛熄灭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但很快,鬼火一簇一簇燃起,将整个仓库照得通亮。
谢寻淡声说:“会了会故人。”
说完,他又转移了话题:“尸体被动过,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故人?他心里一直牵挂的那位故人吗?
姜故愣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来,回答道:“还没有。”
谢寻的目光朝周围散去,地上的尽是沙石,应该是挪动尸体时留下的。
他捡起一块石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怎么了?”姜故问他。
谢寻指着不远处的那堆沙子,说:“沙里混了土,这几日宁州经常下雨,应该是有人踩了泥进来。”
姜故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还有几个尚浅的脚印,“所以,搬尸之人不是鬼,而是人。”
那这样说来,便是有人想借闹鬼一事惹出祸端了。
自她十五岁成为灵师时起,她散怨无数,见过不少悲欢离合、爱恨嗔痴,人们总是惧怕恶鬼,可有时候人比恶鬼还更可怕。
“可是,那人怎会进得来?”姜故问。
那日在仓库发现尸体时,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亲自设了结界,寻常人是万万不能闯进来的,除非……
谢寻默然几秒,抬眸道:“除非这怨灵积煞已久,可以冲破这结界。”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情况就远比想象得还更糟糕了。这一点,姜故不觉得诧异,于她而言,她不过一个普通灵师,有点小聪明罢了,和千年灵师相比,差了不止一两个境界。但谢寻清楚,能够冲破她的结界,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鹿台山,她很是有天赋,教了好些个阵法,学得都奇快。她确实聪明,总是能举一反三,自己教的那些东西,她常常会改掉一些微弱的细节,以至于整个阵法都跟着变了,有时候长青都会被困在阵中,得费上许久才出得来。山间吹过几阵风,她站在阵中,红衣飘扬,像是山间经久不熄的幽幽烛火。只是今日,轮转几世,她还是不记得。
谢寻的目光落在她的头上,惹得她有些不自在了。
“怎么了?”姜故问道。
谢寻这才收了目光,摇了摇头,说:“宋清河不见了。”
姜故眉心一紧:“你去过宋家?”
“嗯,怕是被人藏起来了。”既然那怨灵能够以人做魂皿,那么必然不是寻常邪物那么简单,怕是早就被怨念吞食了个干净,怨念越积越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姜故愣了几秒,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说道:“宋家。”她看向他的脸,重复着:“宋家有问题。”
……
谢寻先送她回了家,本欲要走,却被她叫住了。
姜故看着他,说:“累了一天了,我阿娘留了汤,你也喝点再走吧。”
他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
姜故忽然开口笑:“怎么?怕心上人误会吗?既然如此,那便……”那便算了吧。
谢寻“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了。”
他抬眸的时候,眼里有很浅的光,姜故静了片刻,又笑起来。好像自从认识他一来,他一直都是如此,看上去不爱笑、也不怎么多言,他能藏起心事和情绪,唯独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谢寻明明就是个很温暖的人,从来如此。
夜太深了,只听到她推门的声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屋内很静,只有姜静房内还亮着光。
“小姐!”一个丫鬟看到她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
“今日您出去后没多久,我替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
见她支支吾吾,姜故宽慰道:“慢慢说,别着急。”
丫鬟说着竟还流了眼泪,“我发现您房内有死人。”
什么?!
姜故愣了一秒,继续问道:“我阿娘知道吗?”
丫鬟摇了摇头,极力压着哭腔,声音极轻:“只有我和德叔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呢。”
谢寻忽然插了一句:“那尸体现在何处?”
“德叔说小姐肯定要瞧那尸体,又怕惊动了家里人,暂时将尸体搬到柴房藏起来了。”
话刚说完,姜静就走出来了。
“秋霞,小姐还没回来么?”
听到她的声音,这丫头连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
“阿娘,我回来了。”姜故迎了上去,含着笑。
“这是阿文?”她女儿认得些什么人,她自然是有数的,眼前这人虽没见过,却也听姜故提起过不少回。
“对,阿娘我忘记同您说了,这是谢寻,也就是之前提过的阿文,教了我不少。”
姜静又是笑,招呼着他:“那别站在外边了,快进来坐,德叔快把我今日做的菜热一热,孩子们估计也饿了。”
不过姜故和谢寻倒是无心吃饭,第三具尸体出现在了姜家,那会不会还有第四具、第五具?可方才从许家老宅时,谢寻布了新的阵法,如果那恶鬼连谢寻的阵都能解开,那又当如何才好?
“阿故?许家的事太棘手了?”姜静忍不住问道。
姜故回过神来,宽慰着她:“哪有,我都能解决的。”
有风从院墙之上穿过,腊梅的花枝轻轻晃着。姜静笑着替她和谢寻二人盛了碗汤,然后开口:“一不注意便又要到冬天了,阿娘就盼着这宁州清净,好让我们阿故也清净,今年可别像去年那般,要陪阿娘过个好年。”
提到去年,姜故不由地想起那会儿天寒地冻,那个时节离开的人许多,大多是被饿死的,她和谢寻去送那些魂灵,其中有个孩子,无父无母,流浪街头,最终被风雪掩埋了。
新年佳节,整个宁州灯火通明,流浪的人无处可去,有的蜷在角落,有的死在街头,无人在意。
大雪覆满长街,那个男孩站在街角,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唯一干净的,只有眼睛。
姜故问他:“可有什么放不下的前尘?”
小男孩四处张望,犹如初次前来这个地方。
“姐姐,我现在是站着的。”
“什么?”姜故有些没听懂。
直到她看到地上有个浑身脏污的男孩,他满头乱发,在泥土地上四处乱爬,只为了找些吃食。酒楼之上,高门大户听戏吃席,高谈阔论,夜夜笙歌,却无人顾及这孤街烂巷,生与死,都无关紧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既为灵师,不论出身,不论贫贱,每一个魂灵都值得相送。”
好像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个长衫少年是这样说的。
“姐姐,你是仙人吗?小时候我阿娘说要跪菩萨,那是不是仙人也是要跪的?”
姜故眉心一紧,扶起那个孩子,有些心疼:“别跪,我是来送你的。”
“送我?”小男孩不解。
“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姜故问道。
那孩子抬起微亮透明的手,迟愣了许久,他感到整个人变得很轻。
“我想吃一回枣泥糕,总听少爷小姐们说那些糕点很好吃,我还未曾有机会尝过。”小男孩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干净。
到底是个孩子,原来留住他的,不过一块枣泥糕。
他周身干净,毫无怨念,百年轮回时,定要寻个好去处。姜故这样想。
魂灵触不到实物,但经由灵师的手却可以,姜故买了枣泥糕送予他,小男孩高兴得不行。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流了泪。
“姐姐,我没有什么故事要讲给你听,只希望世上少些苦命人就好了。”
“姐姐,我想走了,想去找我阿娘了。”
“……”
大雪落在肩头,却不觉得冷,风将这里吹过,却怎么也吹不干眼泪。
姜故愣了一下,片刻后才点头,声音有些哑:“好,我送你。”
说完,灵阵便开了,他只身走入阵中,不再回头。
一瞬间,她的耳里传来了许多声音。
“阿娘,你别走那么快,以后没有人保护我了……”
“阿娘,有个贵人踩了我一脚,特别痛。”
“没关系的阿娘,我会活下去的。”
……
她听到了,关于一个流浪者的故事。
她都听到了。
没有一个故事,不应该被听见。
她这样想着,边想边走,整个雪地里,只有她穿着单薄的衣衫,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倒下的那一刻,被人稳稳接住了。
那人皱着眉,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还有些无奈:“总这样,没一次是让人省心的。”
……
“好,今年一定陪您过年。”姜故应道。
直到后半夜,姜静才回房休息了,姜静一走,她就变了神色。
“德叔,快带我去柴房。”
“是。”
那是当年许家老宅死掉的第三个丫鬟,被恶鬼吞了生魂,早就是枯骨一具了。
“小姐,这个,是我在处理尸体的时候发现的。”
管家递过一张手帕,上面染上了血字:莫管闲事,因小失大。
姜故攥紧了手心,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因小失大。”
说完,她甩掉手帕,冷眼看着帕子被火烧了个干净。
“想到什么了?”谢寻了解她,绝不是个坐以待毙、任人威胁的。
“我需要你。”姜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嗯?需要我做什么?”谢寻倒是饶有兴趣,他还真想看看这一次她又想做什么?每一世,每一次破局,似乎她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需要你帮我演一出戏。”
谢寻想也不想,直接答应了。
许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姜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还没说演什么呢,你这就答应了?”
风吹过后天更凉,谢寻故意靠近她,目光纠缠在一起,若即若离。他欲言又止,片刻后,忍不住低笑,“你只管排你的戏便是,至于演什么,我悉听尊便。”
“谢寻……你……”他的气息扑在脸上,姜故不由得身子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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