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霁明离去时,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跟着玉铺伙计下楼,脚步几次踉跄,若非伙计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从楼梯里摔了下去。
待他好不容易踏在实地,回身望去,见温晓背着光倚在门边,朦朦胧的,看不清神色。
那月色的衣袖拂过门栏,最终随着主人的身姿,隐回了屋内。
他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只觉胸口发闷。似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与眼前人把酒言欢了。
温晓待到玉铺打烊时才离去,今日天色不佳,午后起了乌云,一片沉闷。
今夜的温府格外安静,温晓踏入温府时,一侍卫压低帽檐走到他身前,迅速往他手中塞了一条长而窄的字条,低声禀告:“家主与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三少爷,已动身陆家消暑山庄,归期未定。”
温晓低声应了,接过字条,却没有拆开的意思。他看了眼侍卫眼角的伤疤,又问:“温容回来了?”
“是。”
侍卫恭敬答道。
“温容上午时回到,三少爷便带着他一道赴宴。”
三少爷便是温承。
说起来,这温承本应排行第二的。
他虽比温晓那早夭的嫡亲弟弟小了半月,但又比后边领回来的养弟温景,大了一岁。
可因着谢夫人固执,想以温景代替那个已故的孩子,便硬生生将温景排到了第二。
这么多年来,府上皆知温景地位尴尬、不受待见,却无一人开口,将温景从那位子赶下去。
就连温承都不敢提起。
仔细算算日子,似乎再过数日,便是温承与陆家女结亲之时,温家人此时去陆家也不奇怪。
温晓又点了点头。
“青泽走时,可还安分?”
“回少爷,青泽走时与四少爷起了口角,但被家主喝止,两人便安静了。”
“知道了。”
温晓收起字条,跨入外厅,向着长廊外的小池塘走去。
此时此刻,他总觉身边空落落的,也不知少了什么。他低头望着树影旁自己孤寂的影子,这才恍然发觉,原是少了一点青泽的絮叨。
又或许不止是少了个青泽,更是少了大半个宅子的主子。
他站在稍高一些的亭子里眺望四周,已是暮色散尽的夜晚,周边却静得可怜,主院更是灭了一大片的灯火。
如同深夜一般寂静。
却也是,温府难得的安宁与清净。
可惜这份安宁,终有一日会被温家人亲手葬送。
温晓借着清冷的月色,随意扫了眼先前侍卫塞来的字条,又将其撕得粉碎,撒入池塘边。
他起身欲向外走去,忽然瞧见东苑门前亮起一缕灯火,一摇一晃朝着主院的方向移去。
温晓眯了眯眼,安静地走出亭子,步入小道中,迎着先前望见的灯火走去。
不多时,他在窸窣叶声里,见着了竹生探头探脑的模样。
“少……少爷!”竹生被突兀出现的温晓吓得不轻,手上的灯笼都跟着哆嗦, “您、您回来了?膳房里还备着吃食,我去给您拿过来!”
“好。”
温晓微微一笑。
“夜深了,取些热粥便好。”
“哦哦!”
竹生又缩了缩脖子,这才强行拐弯,转向膳房。
他这明显是心虚了,背影如被游魂野鬼追着一般,连着绊了自己好几下。
这一夜的小插曲就此过去,直到温晓就寝时,温家众人也未从陆家归来。
他本想提起精神再等候一阵,可无尽的疲惫随着蝉鸣漫了上来,他再也撑不住,很快沉入梦境里。
-
梦里是一片魔气缭绕的云海,就连脚下土壤都冒起黑色泥泞。
那玄衣乌发的男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攀上山巅,他与此处天地间唯一一片白色擦肩而过,拥着云海轻笑:“你还是来了。”
“温晓。”
“嗯?”
梦中的温晓撩起眼皮看来人,尾音如钩子般酥麻。
他虽身着黑色,却一点不显沉重,抬手间不经意露出一截玉色手腕,引得身前剑刃轻颤。
温晓叹息,指尖轻按对面青年的剑锋:“还未到决战时刻,你何必急于求成?”
白衣的青年没有动摇,声音依旧如冰霜寒凉:“摧毁魔尊残魂,我保你一命。”
“那可不行。”
温晓摇了摇头,他像是自嘲,又像是炫耀般眯起水色眸子。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你怎能保得住我?况且……活着可没有毁掉这修真界有趣。”
“温晓!”
“我听得见。”温晓漫不经心瞟他一眼。
他眸光掠过青年身上悬着的“中州天盟”符牌,与衣上游走如同金丝般的灵气,意味不明哼笑一声。
“真是翅膀硬了。从前还会乖巧唤我一声‘兄长’,如今却直呼我名……看来,你宗门长辈没把你教好啊。”
“你不配。”
“是是是,我不配。”
温晓无奈摇头,他嘴角勾着肆意的笑,声音却温和如初。
若非他身上黑袍,与时时刻刻萦绕在周边的魔气,任谁也想不到,他会选择了成魔这条歧路。
他看了一阵白衣的青年,眸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似是倦了,懒懒打起哈欠。
“那么,尊贵的天盟盟主,是否也该离我再远一些呢?若是被那些老家伙逮着机会……小心‘成为’第二个林文兮哦。”
青年没有说话,剑刃所指的方向也未有一丝偏移。
“嗯。不止是林文兮。”
温晓自顾自点了点头。
“还有君思尧、莫息羽、谈融……昔日的天榜骄子,如今只剩你一人留在天盟,受尽磋磨……哦,还有江浸月、江前辈——你想见江前辈吗?她如今可是身为魔族先锋,成了酉时城主呢。”
他垂着脑袋,兀自笑得开心。
“阿景。”
他清晰地唤出那个名字,尾音却轻飘飘的,似要随风落入云海。
“你还记得,你在魔族夺得亥城城主之位时,收到的那封信吗?”
“——那是我写给你的。”
“是你——”
白衣青年似是不可置信。
他的剑在颤抖,不受控制地逸出几缕如雪剑气,搅得魔气如潮汐般慌不择路。
“原来是你……”
雪花不知从何处飘来,如他们在清州重逢时的血夜一般,薄薄盖了一层,连冰凉石碑都覆上几许毛绒。
“……怎会是你……”
温晓噗嗤笑出了声。
他饶有兴致打量着青年的神色,瞧着青年终于如他所愿褪去了往日的沉默,那双黑色的眼珠染遍汹涌怒火。
这可真是极具成就感的大事。
只可惜……
他自嘲一笑,将心底另一抹怪异慎之又慎地藏起。
“……你还骗过我什么?
“温晓?”
“嗯?”
温晓歪了歪头,亲昵地回应着那个名字。
“你在说什么呢,阿景。”
“我从未骗过你。”
“可你现在就在骗我!”
青年抬起黯淡眼眸,冰凉入骨的眼眸一眼不眨望着温晓。
他的目光或许有过恨也有过不解,或许存在过依恋、也闪烁过悲伤,又或许只剩永恒的冰冷。
“你将我逼往魔界,又将我推回天盟……”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遭风雪渐大,茫茫覆盖了这座中州最高也最荒凉的山峰。
温晓握住了一捧雪。
他是不喜欢雪的。
他挑剔,不喜欢冬日,不喜欢秋雨,也不喜欢黄昏。
更不喜欢或落在他人身上,或刻在自己身躯,滴答滚落的血色。
他握着那捧在他冰凉手心永恒不化的雪,低头闷笑。
“终有一日,我会告诉你的……我会告诉,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我从不骗你。
“阿景。”
-
“少爷。”
一道低沉的声音落入温晓耳畔,他半梦半醒睁眼去看,却见一裹满黑布的男子立在自己窗前,只露出黑幽幽的双眼,在夜里格外诡异。
“……温容?”
温晓顿时从梦中清醒。
来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副装扮?”
“这是一个师傅教的潜行之法。”
温容瓮声瓮气地答道,黝黑的眼珠又转了一圈。
“属下觉得还算实用,潜入皇都别院时也从未被人发现。”
温晓瞧着他的模样,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真是造孽。
当初就不该让温容去皇都,到头来学回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温晓认命地起身,走到桌前,就着月色喝了口冷茶。
他撑着面颊坐在椅上,仍是昏昏欲睡。
温容的到来虽将他从那梦境中拽离,可他不敢闭上眼,生怕再次沉入那片寒冷的云海,听到同他一样面孔的人,对着温景说,“我从未骗过你”。
……怎么可能没骗过呢。
在那重复了无数次的决战梦里,温景一次又一次数着“他”一排排的罪名。
字字染血,皆是由彻骨的恨意与欺骗编织而成。
“少爷,”温容再次开口,将他从那些前尘往事里唤醒,“您先前吩咐的我已有眉目。陆家私下与南域的人来往甚密,他们名下招揽的许多修真者,都曾效力四大世家。”
温晓皱起眉:“既是四大世家的门客,怎会转而投靠一个凡俗世家?”
他又追问:“你今夜,可有见到陆家主与陆家大公子?”
“并未见到。”
温容摇头。
“他们在山庄的另一面,周遭守卫皆是修真者,属下不敢贸然靠近。”
温容这人看似不靠谱,热衷捣鼓一些怪异玩意,但他做事做人都是极认真的,温晓对他比青泽放心许多。
“也好,”温晓揉了揉额头,他哪怕醒来了,也似握着梦中那捧雪,整个人犹在发着冷,“陆家的事暂且停住,我们……还需等待。”
两人沉默了片刻,在一片烛火噼啪声中,温容忽而再度开口:“少爷,还有一事。”
“谢家,出事了。”
这一章的梦境……嗯就是曾经第一章开头的那个梦境,修文后,被我改到了这里
顺便[狗头]那几位天榜骄子和江前辈,都在前文提过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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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从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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