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楚的眼睛迅速漫上惊惶。
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不忘矢口否认:“风道长误会了,我不过是与温兄叙旧!”
冷汗从额间沁出,他比在座任何一人,都更清楚风合景的真实手段。
昨日午后,他本坐在书房里给禁足的封霁明写信。
陆卓忽然回来了。
交代的任务没完成便也罢了,还带着一群侍卫从天被扔了下来,好几个砸得血肉模糊!
他透过窗,远远望见湖心亭尖檐出现出一个少年。
黑衣黑发,唇角分明勾着笑,浑身上下也不见一丝血色。
可那冰寒的剑气横冲直撞,直直掀翻底下一群人,同阎罗一般可怕!
他也是在那时候受了伤,躲在房中不敢吭声。
这种场合,本就不该他上!
但陆家养着的众多修真者门客非其对手,少年的目光从天际垂下,薄凉地落到躲在桌子下的他身上。
踏踏的脚步声伴着压抑的哀嚎,径直推开了他的房门。
陆云楚浑身颤抖。
他如昨日那般退到墙边,近乎落荒而逃。
他的目光只敢望着风合景落在地上的影子:“风道长……我等已助你回到温家……”
咬着牙,低声吼道:“莫忘了昨日的约定!”
风合景满是困解:“陆少爷在说什么胡话?”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又对着半靠在他身上、浑身僵硬的温晓笑了下。
“兄长。”
他唤得乖巧。
“你不是说好了,要给我介绍一下陆少爷吗?”
温晓面无表情,用微颤的指尖将风合景推开。
他在心底将陆云楚骂了个遍。可看到身侧离他极近、黑色衣裳有意无意挨着他的风合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心里乱得很。
风合景耐着性子等了一阵,陆云楚和温晓都没有说话。
他等得不耐烦了,眼眸幽深,红痣艳丽,些许冷意自身上漫开。
就在温晓以为他会重复昨夜之举时,台上的温家主醉醺醺地下了台,又拉起风合景说话,美其名曰是联络父子感情。
可在场这么多人,除却他与被灌醉的温承,每个人都将风合景眸子的一闪而过的厌恶与血色收入眼底。
众人各怀心事,故作欢喜地等待宴席结束。
陆云楚是第一个踏出温家大门的。
他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赶着回去包扎。
可他的马车刚行出温家,又载着他一路往陌生地里钻。
陆云楚愕然,猛地掀开帘子。
却见马车上,原本的陆家马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陌生之人。
为首那人眼角的疤格外显眼,似先前在温家见过一面。
李无将他交到另一波人手中:“陆少爷,麻烦随我们走一趟吧。”
另一边的温府内,大红灯笼还悬在屋檐。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温家主又拉着风合景说话。
也不知风合景的脾气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好,竟能容忍这么久。
温晓则借着送客名义,顶着身后那人冰冷而沉郁的目光,垂着眼眸混入人流。
迈出府邸后,他又迷茫地在日光下驻足。
周遭人群喧哗,他却像遗忘了所有人,只出神地盯着颤抖十指,直到下人一声接一声地催促,他才似恍然大悟。
东苑的管事跟着他出门送客,在一旁同人感慨:“ 没想到多年不见……二少爷竟如此厉害。大少爷寻他那么久,定是十分欣慰。”
……是啊。
没想到多年不见……
再一次见到温景,会在这种场合。
他们间的关系,甚至比前世更为复杂。
复杂到同话本一样,荒诞、诡异。
让人无力应付。
待到夜幕沉沉时,温晓宿在府外。
他的梦境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前世的疼痛。
可这一回,他看清了杀死他的仙尊面容。
紧抿的唇,死寂的眸,黑色的长发缀在白色的天盟服饰上,浅蓝的灵气绞着袖边的金丝,混着冰雪融在剑尖。
黑色的魔血污染了他大半张白袍,天边的晓日又为他渡上满身光辉。
他的眉眼同风合景一模一样,气质却迥然不同。
更为冰冷、更为沉默、也更像温晓记忆中,那个阴翳孩童。
梦中的温晓接住了他眼角坠落的一滴泪水,滚烫烫的,与胸口撕心裂肺的刺痛毫无相似之处。
却令温晓扯出一抹笑,低声唤道:
“阿景。”
将亡的人放下了所有重担,唯独抹不去眼前人沉郁的眼眸。
梦中人轻叹:
“阿景,别哭。”
……
从梦中醒来后,温晓慢吞吞地在枕边摸到一片湿润。
他有些怔愣,又有些无奈。
他扶着额头起身,却见原本紧闭的窗棂已然打开,初秋的那缕燥热同月光一起明晃晃映入房中,带得金黄满月都令人心神不宁。
一阵风吹了进来,窸窸窣窣的竹叶声传遍了整个屋子。
他坐在床头,不愿步入月光下。
小桌前阴暗处忽地冷光一闪,他心底跟着一寒,垂眸看去,耳畔又紧接着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从窗棂漫进的月光被突如其来的人影遮了大半。
黑衣黑发的少年倚在窗台,对着他轻笑:“梦到我了?”
依旧是从前那亲昵的语调,可温晓心中冷意更甚,他没办法从这人声音里寻到旧日的温情。
少年一跃而进,踱步走到他身侧。与他挨得极近,语调天真散漫,好似是为一个答案而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叫温晓?”
少年顿了顿,咬着牙逼出那几个字词,极尽亲密又极尽恶意:
“我的——好兄长?”
温晓身子一僵。
虽然今早已听过风合景唤他“兄长”,可……
可现在这一声,代表的含义与清晨时又大为不同。
就像掀开了血淋漓的现世,强行与从前那个沉默的温景重合在一起。
冷漠地告知他,崂山的那段插曲,不过是一场虚幻的美好。
温晓沉默半晌:“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他有些疲惫地想起前日与风合景的重逢。
也怪他太心急,只顾念叨着“温景”的下落,疏忽了少年藏在重重笑面下的探寻与冷意。
他早该明白,温景是恨他的。
无论是前世与他形同陌路、最终杀了他的温景,还是现世里那个拒绝了他的所有,将他推向雨幕的孩子。
终究是他亏欠了眼前人。
“是啊。我在玄天宗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到处打探‘温景’消息。
“我听陆家说,是你在寻我?”
风合景有些好奇,又向温晓靠近了一些。
风合景轻佻地勾起温晓一缕长发。动作轻柔且缠绵。
他换了一身衣裳,身上是温家珍藏多年的布料,柔软舒适。
那绣着暗纹的衣袖滑下,底下却不是护腕,而是一截带着疤痕的手腕。
手腕上,系着同梦中人一模一样,几近褪色的红绳。
温晓的视线从他腕上滑下,又不知落入了哪儿。
那截红绳似乎不过如此。
无非是在告诉他,这个是“温景”。
而非,崂山时那个风合景。
温晓没有回应,只向后退了退,黑发散了一床,月色下的屋子里满是僵持。
风合景讨厌他这般态度,强硬地抬起他的下颌,冷笑着问:
“所以,你是早早知道我的身份,还像看戏一般看我?”
少年眼中血色翻涌:“温晓,你做得真好。不愧是我的‘好兄长’。
“这场戏你怕是早就演得不耐烦,只待我出丑了吧?”
温晓皱起眉,下意识反驳: “不、我不知你是温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望着少年背上一身的月色,长发马尾落在肩上,顺着滑在他轻颤的指尖之上。
从前黑亮的眼瞳里,不再流光溢彩,只闪着湿意,像是恨,又像是恼。
……更像是怨。
像是未从过去抽身而出。
他望着风合景眼中的血丝,怔愣地说不出话。
莫名就想起了梦里那几滴烫手的泪水。
不知从何时起,天边升起厚重云层,遮蔽了月光,令得天上天下一片昏沉。
除却秋风,唯有风合景抵在他唇边的呼吸清晰可见。
少年的手依旧强硬,可他的身子分明也在颤抖。
借助着黑暗,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与恳求。
“那你说,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温晓,你说你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又算什么?”
……算什么?
温晓有些茫然。
他沉默得太久了,风合景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
少年执起他的手,黑暗中低哑的声音也带起明显的颤意。
“你跟我说过,你会将所有告诉我的。
“我也在温家等你了。”
“我给了你三次向我坦白的机会,可你都没有回应我。”
少年擅长在黑暗的掩饰下宣泄所有。
“当初是你将我带到温家,也是你,放任我在温家遭受的一切耻辱。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
少年的声音含着几分沙哑,温晓没有感受到他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他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温度是冰冷的。
温晓眼帘重重一颤。
“温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们现在,算什么啊?”
算什么?
算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还是多年不见的“亲人”?
哪怕温晓再是迟钝,他也明白了风合景的意思。
他在脑海尝试着勾勒风合景此时应有的模样。
他曾想过与温景的重逢会是什么模样。
不会有前世的灭门血色,却也不该是如今……
如今这般似是祈求的样子。
少年的面颊贴在他手中,点点哭腔的话语执着又迷茫:“温晓,你非要沉默到底吗?”
温晓叹了一声,轻柔地推开他泛着冷意的面颊,低声唤道:
“阿景。”
他嗓音温和:
“阿景,出去。”
啊,有人哭了
顺便,带着我新约的人设卡晃悠一下嘿嘿[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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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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