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城东,陆宅门外满是苍天古树的小巷里。
温晓一走出陆宅就松开了风合景的衣袖,面上表情也随之沉下。
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少年的手,径直登上候在路旁的马车。
可惜他低估了风合景的脸皮,这人自和他说开之后,竟比先前还要自在,不仅一路跟在他身后,更是大言不惭地贴着他坐进马车。
温晓暗暗磨了磨牙,想起魏川手中那块“风”字玉牌就浑身不爽利。
同玉牌出自一家的那人还满脸无辜:“怎么了?”
温晓索性开门见山:“你、封夫人,还有城主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他没看错,封夫人当时是特意走到台阶旁的,不偏不倚站在陆云楚身后。
他狐疑地望向风合景:“该不会,就是你向城主府举报的吧?”
风合景笑了笑:“就因为这个呀?”
他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得极好,最起码十分在意身边人每一次的情绪波动,赶在温晓皱眉前又补了一句:“这不关我的事,许是,封夫人和城主府暗中做了什么约定?”
他乖巧地解释今早经历:“我带着那个盯梢你的修真者去了城主府,刚把人丢下去就遇见封夫人。她行色匆匆地从城主府走出来,身边只跟着三两个侍女,见了我也毫不意外,上前就是恳求我陪她去陆家走一遭。”
风合景倒了杯水送到温晓手边,又支起下巴看他:“我也好奇,就与她一道来了。接下来的事,便是你见到的那样。”
温晓不由自主皱起眉,语气有些烦躁:“我竟忽略了封夫人……也是,她毕竟是大官之女,能耐定不会低……”
风合景轻哼:“可惜,封霁明未能继承他父母的半分城府。”
温晓一言难尽,白了一眼身边人。
他借着喝水的功夫继续分析,也不管风合景能不能听懂:“城主府应该早就打算从封霁明的身上寻求突破……不,是从封夫人身上。
“封夫人爱子如命,为人和善,与封瀚文在这偏远清州待了近二十年也毫无怨言。
“但她身份敏感。丈夫虽被皇室摒弃,父亲却备受圣上重视,有着从龙之功……封霁明能进京面见,也是封夫人的父亲一力促成。”
“听起来,城主府为了说动这个棋子,费了不少心思啊。”
风合景点评道。这道理连他这初来乍到的人都明白,温晓自然更清楚。
只是不知,为何封夫人会甘愿走入这个“局”?
温晓将这几年查到的秘辛一一细捋:“封瀚文只是皇族旁亲,他们这一支盘踞清州已久,与封夫人结缘也是在回京之后。从那起,封夫人就非他不嫁,甚至不惜与她的宰相父亲翻脸,也要跟着同去清州。
“六年前先帝病逝,封瀚文试图支持另一位皇子,不料最终胜出的是当今圣上,他便由此与圣上结仇,再也不能改回‘风’姓……”
风合景帮着他想,随口猜了一句:“难道是封夫人的父亲让她这么做的?”
“不像。”
温晓摇头否决,目光定在杯盏水纹中,久久未动。
“她态度转变得太过突然……或许,是因你的出现。”
风合景却执起他受了伤的左手,在他伤口上方隔着几层纱布,轻轻触了一触。闻言也不抬头,用那含着笑的嗓音反问:“我?”
语气慵懒,也不知听进了几句。
“对,是你。”
思来想去,造成眼下一切的,只有可能是串联起三家的风合景。
“你有没有当着封夫人的面,向封瀚文提起你的母亲?”
风合景回忆:“确实有。”
“那便对了。”
温晓说着,顺手拍开风合景缠上来的手。他虽面上不显,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疙瘩,很多事情都未想透,无法做到风合景那般宽广的心态。
他狼狈地向车窗处靠了靠,压在一角帘布上。
“封夫人或许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又或许,她十分清楚封瀚文私底下是怎么样一个人,只不过因着种种,不愿主动提及。
“而你的到来必将撕破这伪装的和睦。光是你的修为和皇室对你的‘重视’,就不是她能拦住的。”
“既然拦不住……”
温晓轻叹了口气。
“那么封夫人想要搏出一条道,演上一出苦肉计,也属正常。”
风合景眼底荡开笑意:“你对他们好生了解。”
温晓紧了紧手:“……再如何我也是在清州长大,自然熟悉。”
他不愿多说,收回了落在风合景身上的目光。
他在来陆家的路上想了一程,可惜怎么也想不出因果。看来他对风合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归是他欠这人的。
马车驶过长街,周遭却不见人群喧哗,所过之处,连秋风都止了脚步。
在这片异常的静谧里,温晓眼皮渐沉,恍惚间觉得眼睑略过一道温热的触感,有人虚虚握住他垂落的手,引他沉入梦乡。
-
马车停在温府门口,候在大门边神色凝重的温容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上前。
可当他掀起车帘,却见他家少爷半卧在靠椅上,身形面容被人用衣裳遮了大半。唯有一段皓白的手腕垂下,又被另一人捞起,指腹在其掌心暧昧抚过,良久才将其藏起,掖回衣裳之下。
那黑发的少年闻声侧眸,冰刃般的目光自下至上,缓缓刮过温容的面容,却在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温容被这人一看,只觉浑身寒毛竖起,前几天的冰雪似又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打得身子骨不由一弯。
他听见那尊煞神开口,话语却如沐春风:“他睡着了,你有什么事?”
温容嘴角一抽。这都是什么话……怎么一副主人家的作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家伙是他家少爷什么亲密的朋友……
不对,似乎,确实是。
温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悲观,噎了噎,不情不愿地唤道:“……二少爷。”
造孽!
温容用尽自己为数不多的修养,才克制住自己表情,淡然回道:“回二少爷,是城主府那边,邀大少爷前去商谈。”
风合景支着下巴十分好奇:“商谈?我兄长平日里只在商铺走动,城主府怎会想到要寻我家兄长商谈?”
温容:……
这让他从何辩解?
风合景却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又收回先前的好奇:“你直接去告诉城主府的人。温晓跟他们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别有事没事总过来扰人。”
温容:“这……”
可马车里那尊煞神径直低下了头,勾起温晓落在椅上的一缕发丝,瞧着不仅没有下车的打算,更是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温容:……
行吧。
温容挣扎着又道:“还有几件事。四少爷已在返程的路上了,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梁姨娘也提前向家主讨了奖赏。
“三少爷的回门宴被陆家拒了,老夫人动怒。
“皇室的人原本还有两日才能到,但据皇都那边传回的消息,说是他们乘坐的马车并非凡马,而是吃过一些丹药的灵马,脚程更快,或许明日便能抵达清州……”
“啧。”风合景声音骤冷,“你平日里,就拿这些琐事来烦他?”
温容有些茫然:……啊?
他其实还藏了一桩更要紧的事,但见风合景面上凝起的冷意,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大不了……等少爷醒后再汇报吧。
这位二少爷,实在难伺候。
-
温晓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已是暮云蔼蔼的黄昏。
一觉醒来,人都迷迷蒙蒙。
他有些口渴,正要起身去取水,手边恰时被塞来一个盛满温水的杯盏。他垂下脑袋盯着身上陌生的棉被,想了想,这才抬头去看身侧的风合景。
“这是哪里?”
这屋内陈设简单,被褥都起了毛边,一切都陌生得很。一眼便知并非他在温家堆满玉石的住处,更非他在外边金碧辉煌的宅子。
风合景扬起笑,丝毫没有把人拐走的心虚:“清州的客栈,我这几日都在这儿休息的。”
温晓应了一声,又低下脑袋,慢吞吞喝水。
“我还以为,你住在温家。”
风合景没再接话。见温晓喝完一杯水,又帮着为他又倒了一杯,递给他。
几杯温水下肚,温晓的精神也恢复了清醒。
身侧的人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去过从前的屋子。它被保管的,很‘完整’。”
温晓拨开自己背后的长发,坐在镜前随意梳理。
他动作没有停顿,应道:“嗯。前阵子刚修缮过。”
铜镜里,站在他身后的风合景似乎笑了笑,将一块玉佩递到他眼前。
“那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温晓垂眸看去,正是温蕴在西苑床榻下寻到那枚,他从前送给“温景”的玉佩。
他叹了口气,还是如实说道:“也是前阵子,府里的弟弟妹妹寻到的。”
“哦。”风合景沉思片刻,“是你的三弟弟,还是四弟弟?”
玉簪“啪”地歪斜,长发一松,顿时泻了满背。温晓没好气地回过头瞪他:“你不是说不愿当我弟弟吗,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话音刚落,又被拥入温热怀抱。少年带笑的吐息缠在耳畔,好似沾了蜜的甜:
“我怕过了一日,你又要同我划清界限了。”
风合景:世界纷纷扰扰,我却只想和你贴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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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难得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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