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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其时是农历八月下旬,其地是浙西道杭州丰海县,正是江南仲秋天气,白日里尚有秋老虎的余烈,此刻清晨,却是不凉不热,温度正好宜人。

日色新亮,鸟鸣啁啾,山下湖畔柳丝婆娑,一派晴光。

得得的蹄声由远及近,青石拱桥上现出一骑白马,浑身雪也似地无一丝杂毛,行步矫健,神骏非凡。一位面若冠玉的美少年乘在马背上,头戴乌纱幞头,身穿一袭九品的浅青色袍服,腰缠鍮石銙蹀躞带,足蹬乌皮**靴。

和风启襟,桂香甜馥,这美少年翠眉飞扬,轻喝了声:“驾!”催动马儿快行。

这一马一人,正是薛太白驮着它的主人薛抱玉,走在通往县衙的路上。

下桥转到衙前街,薛抱玉缓了辔,自县衙侧门入内,到下马门前停住;将薛太白交到马夫手里,又给了马夫一只小小的文林果,嘱咐他喂过草料后再给薛太白解馋,之后

径往西厅而去。

此刻还未到视事的时辰,整座县衙都静悄悄的。

薛抱玉健步踏上木质轩廊,一时之间,庭前尽是她腾腾的脚步声。当直的胥吏皆知这位新来的长官习惯晚走早起,闻声趋揖行礼:

“参见薛少府,伏候起居。”

“薛少府万福。”

“少府今日是有什么喜事?气色甚好!”

薛抱玉笑眯眯地,一一与他们颔首示意,足下不滞,风风火火直入西厅。

这里是县尉公廨,位于整座县衙西侧偏北,官称是“尉房”,因叫顺了口,公人们便都以“西厅”呼之。

薛县尉抱玉,正是这座西厅的长官。

她今年刚满二十,才释褐任职不到半年,六曹庶务将将摸索清楚,还未做出什么实绩。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也无人为此而苛责,可考课之期与日渐进,距今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一想到考状上还无事可写,她便不能不为此而着急。

本朝现如今是官缺少而官人多,每任到期后,皆要依据在任期间的考绩,排序定等,而后重新选配职司。这一步称为“守选”,而守选的时间,视考绩、人脉和运气而定,自一年到千八百年不等。一任到期,守选一辈子而无官可做者比比皆是。

薛抱玉小门小户出身,朝中无人,运气固算不上奇差,以博学宏词登科,却能被分配到丰海县这样的下县任职,自也算不上多好。她能抓住的,也只有考绩了。

可这“考绩”二字说来简单,实不好抓。

本县一共有四位县官,从尊到卑排序,依次是:县令郑业,县丞徐为,主簿卢从玄,薛抱玉这位县尉敬陪末座。

若将丰海县比作一辆快要散架的破大马车,这四位县官就好比是头前拉车的四匹马。郑、徐、卢这三匹老马虽然识途,却只愿意懒洋洋地卧槽嚼食,不愿拉车。薛抱玉这匹新来的小马徒有一身干劲,也只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只能原地尥蹶刨土。

不过,眼下有件事,倒可算是个绝好的机会。

月前县里差科派役,一个里正徇私舞弊,收了富家儿的银钱,偷梁换柱,欲拿一个贫家儿顶替劳役。幸好薛县尉及时发现,秉公处置,又狠笞了那里正一顿,以儆效尤。

事后她到甲库中翻阅了近几年的役帖和差科簿,发觉舞弊非是一起两起,而是本县的顽固积习。详加琢磨,这事固与里正的贪婪有关,症结其实还在差科之法上。

自此以后,她便一直潜心思索改良之策,几乎翻遍了甲库中的簿册,直到昨日才有了一番完善计较,择在午间会食时分,与其他三位长官通气,问一问他们的意思。

不巧郑县令和卢主簿皆不在衙,好在县丞徐为听后,大加赞赏,鼓励她尽快呈文上报。

此事若成,非但考课有了着落,也为丰海百姓做了一件实事,可谓两全其美。抱玉大喜,昨夜半宿没睡,挑灯写就一篇《陈丰海县差科改良事状》,早起匆匆用过朝食,便迫不及待赴衙,想要再缮改几遍,务使文辞简练,措置详密,精益求精。

她在马背上精神抖擞地畅想若干年后的史家将大唐名臣薛抱玉年少时挥笔立就的《改良状》与汉时贾谊的《过秦论》并称为“史论双璧”时,西厅里正哈欠连天,抱怨连声。

一人摔打着卷轴,叹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一人揶揄道:“当初是谁说的,’我看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几日也就歇了!’怎么样,这半年来日日如此,可见他歇了?”

先前那人苦笑着摇头:“咱们这西厅坐过多少任县尉了,就没见过这样的,算是某看走了眼。”

另有一人忿忿地接口道:“这样的官……哼!谅他也做不长久,走着瞧吧!”

说话这人是个老吏,在县衙里有些脸面,因虚报了几贯纸笔钱,被薛抱玉当众斥责过一回,大失颜面,心里怨气最深,因此才敢说犯忌讳的话。

其余人虽不附和他,心里却也都这么想着、盼着。

早衙本设在辰初一刻,因着本县德抚黎庶,息诉厌讼,少有人敢递纸告状,日常太平无事,又无须像京官一般早起朝参,因此官人们一般都要拖到巳时以后再来视事。喝喝茶水,翻翻邸报,发几回忧国忧民的浩叹,也就到了日中。在食堂会食罢,各自还家,第二日照旧。

各厅各堂的胥吏得益于此,日子都过得颇为舒心,其中又尤以二堂最为逍遥。郑县令隔三差五才到衙一回,日常一应琐事皆交由几位佐史勾当,他们既有权柄在手,又少有管束,当真是优哉游哉。

“最倒霉的就是咱们西厅!”

“说得是啊!欸,你们说说,他日日晚归早起,事事亲力亲为,怎就不见乏呢?在下可是听官舍那边的人说过,这位回去以后鲜少外出,看簿册能看大半宿!”

“难不成是吃苦没够,还想再考一回进士?”

“进士算什么,人家可是少年才子,十八岁就中了进士,十九岁又登博学宏词科,已是考无可考。眼下这番功夫,那是奔着当宰相去的。”

“原来宰相就是这般做成的,真教人长见识!谁带了算筹,摆开来,让某好好算一算。唔,从九品下的下县县尉,正三品的宰相……中间差了几品?诶呦,这可委实不少,得起多少个大早才能考完呐!”

这人怪腔怪调,说得煞有介事,厅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又有一人打岔道:“二位老兄此言差矣!依某看呐,少年人精力过于健旺,嘿嘿,那自然是无处发泄的缘故……”

佐史周泰坐在紧邻县尉科房的敞间里,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此刻才清了清嗓子,摆手道:“官人眼看就到,列位都回去做事罢。”

他年届五旬,平素里话不多,生得老实巴交,做事也给人厚道持重之感,人缘甚佳。得他发话,诸吏便也不再集聚议论,嘴里依旧嘟囔着,还是各就各位。

抱玉带着一身晨风,从外头走进来时,便见底下这些人都坐在各自的案前,或蹙眉苦思,或奋笔疾书,似乎比她这位长官还要忙碌。

科房南侧的窗格敞开通风,地面洒扫得一尘不染,临窗案上摆着一盏香茗,水汽袅袅。

周泰跪在案前,正在研墨,一见她来,忙要趋步过来行礼。

抱玉摆摆手:“免了免了。”撩袍坐到榻上,喝了口热茶,道:“有劳周书手。还未到早衙的时辰,往后不必提前过来。下去后也将某这话知会给各房。”

周泰撂了墨,顺手布置好纸镇,起身垂手侍立一侧,笑道:“多谢少府体恤。”心里暗道:“你做长官的日日提前过来,我们这些胥吏安敢晚至,这话说也是白说。”

抱玉心里揣着《改良状》,胸有千言待发,当下不作他想,提笔便欲疾书。见周泰依旧立着不走,她不由奇怪道:“还有事?”

周泰垂下一对浑浊的三角眼,睁着倒也似闭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未知少府想要起草符牒关帖牓何种文书,可口述要旨,卑职愿为代劳。”

抱玉一怔,心道:“你虽是刀笔老吏,会写几篇官样文章,可我薛某人的笔墨,你还真代劳不得。”微微一笑,道:“不用,你出去罢。”

“诺。”周泰应了声,退到隔壁。

先前那几个胥吏抻长了脖子往这边探看,见县尉在里头埋首案牍,便悄没声地走到周泰身前,挤眉弄眼,低声道:“周书手啊周书手,你这书手可是清闲半年了,好生教人羡慕呀!”

周泰一笑,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公文,任他几个如何插科打诨,只不搭话。这几人说了一阵,自觉无趣,便又嬉笑着走了。周泰脸上的笑容立时不见,手捧着一摞已经理无可理的文书,心里一阵发苦。

“周泰,你进来。”

便在此时,薛县尉在里头唤他。

他急忙将文书撂下,快步入内听令。

抱玉站在窗格前,手拎着张墨气淋漓的黄檗纸,鼓腮吹气。末了递给他,道:“送至东厅。”

周泰往纸上瞟了一眼,瞥见“差科”二字,眼皮登时一跳。觑着长官,问道:“可是送到东厅徐县丞处?”

东厅占地足有西厅两倍有余,故此由徐县丞和卢主簿两位官人共占,中以一道短廊隔开。不过,卢主簿主管公廨钱,日常并不经手其他庶务,抱玉教周泰将《改良状》送到东厅,不消多说,所指自然是徐县丞。

待到徐县丞签署后,东厅自会将文书再送到郑县令案头,规矩如此。

更何况,昨日会食时,卢从玄并不在场,徐为听了抱玉的想法后,兴致勃勃道:“雄文一旦写就,元真可莫要私藏,必要先给徐某拜读一番!”

所以,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送给徐为,而非卢从玄。

按说周泰是老吏,又素来细心周到,县里一应办事规程早就熟稔于心,实不该多嘴一问。

抱玉不由得挑了挑眉,只道这老吏过分谨慎,也未往心里去,点头道:“正是。”

周泰无话,领了状文退出。在科房等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东厅已经来人了,这便要过去。

才站起身来,瞥见槅扇后头少年人一张的专注的侧脸,心头顿生犹豫,原地踯躅起来。目光落回自己案头,见到笔架上那一管冷落了许多时日的狼毫笔,心一横,终于还是抬步而出。

徐为徐县丞生了张笑面,一张容长脸上,惯常挂着和颜悦色,见了谁都满面春风。

接过那纸洋洒千言的《陈丰海县差科改良事状》,他不过上下一扫,随即赞道:“大手笔、大手笔,当真不愧博学宏词四字!”二话不说,直接取笔一勾,在上头敲下了鲜红的“徐为之印”。

递给周泰,又笑道:“薛少府的大作,自是不刊之论,往后直送到郑明府案头便是,何必费这一回事。”

周泰一板一眼地答道:“赞府太谦了,规程如此。”退出后又往二堂而去,一路上默默祈祷,只盼郑县令今日不会过衙。

到了二堂门口,丛录事看见他,笑着抬起头:“老兄今日来得可巧,郑明府前脚才到。”挤挤眼,手往里头指了指,又低声道:“红鸾星动,喜气当头,老兄有什么事要办,正是这个当口!”

周泰苦笑着咧咧嘴,也低声道:“恐怕郑明府看了,这喜气会转为怒气。”将《改良状》往过一递。

丛录事扫眼一看,登时过了电一般,胳膊一抖,就要将文书还给周泰,嘴里直道:“这个你自己进去面呈,某可不敢,多瞧一眼都怕做噩梦!”

周泰哭丧起老脸,老实巴交之上,又添三分倒霉相,哀哀求恳道:“在下人微言轻,当真面呈,必遭池鱼之殃。丛兄却不同,郑明府对兄台倚畀正殷,视为左膀右臂,纵有怒气,也绝不至于撒到丛兄身上。盼兄台救周某一条老命!”说着长揖到地。

两人其实是一样年资的胥吏,周泰这番话却将自己放得足够低,而将对方捧得甚高,丛录事听到耳中,舒坦在心里。

想到此人老实厚道,平日对自己执礼甚恭,逢年过节走动不落,所求之事又实在微小,丛录事叹了口气,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道:“若非是你老兄开口,换做旁人,这种事,我丛某可是绝不会应承的!”

周泰又一番发自肺腑地千恩万谢,总算圆了这份差事。回到西厅,照实复命,只是隐去了故意不见郑县令这一节,只说他当时在内堂议事,自己不便求见。

衙门里办事素来拖拉,抱玉原以为《改良状》还要等几日才能送到郑业案头,不想徐为竟如此痛快,当真喜出望外。一想到郑业难得到衙,下次再露面还不知要等几日,她当即决意,亲到二堂去,与长官面陈要处。

周泰忍不住提醒道:“时近日中,郑明府的车马恐怕早已备好,少府是否等到明日再过去?”

本朝的衙门,多是只有上半日理事,午后即散衙下班。外州县虽又在晚饭后多加了一个时辰的昏衙,总也没多久。加之迟来早退,有时干脆不来,真正理事的时间,实在算不得多。

抱玉虽则自己勤勉,倒也不强求旁人跟自己一样勤勉,唯独对“早退”一事深恶痛绝。

分明正午才敲鼓散衙,那么鼓响之前,就绝无不理事的道理。早退半个时辰,便要将一件明明能够办毕之事硬生生往后拖上一日,依照郑业的德性,这一拖还未必只是一日,大可能是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

想到此处,她心头不快,皱眉道:“不是还没散衙?”当下振袖而出,闷头往二堂行去。

距敲散衙鼓还有半个多时辰,六曹杂任杂职纷纷提前换直,佐史、执刀、执衣、问事、典狱、白直一干人等汇成了朱黄相间的人流,向着食堂涌去。

满目朱衣黄服之中,抱玉一身青袍,逆着人流而行。

先说明一下,以下内容不影响正文阅读,朋友们如嫌啰嗦可以跳过。

[1]少府:对县尉的尊称。

唐代县级官员由尊到卑依次是: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再往下还有许多胥吏,包括里正等,都可以理解为“没有编制”的体制内人员。

县尉大致相当于某个局的局长。唐代的大县一般会设有2-6个县尉,分管各“局”;像本文中“丰海县”这种小县,则只设一名县尉。

所以,咱们年方二十的薛少府其实是位“各局局长”,啥事都管。

[2]赞府:对县丞的尊称。

[3]食堂:没错,就叫“食堂”。柳宗元有篇散文,题为《盩厔县新食堂记》,记载的就是该县重建机关食堂之事。

唐代中外官署一般都有食堂,中午还有百官聚在一起吃午饭的习俗,称为“会食”。

[4]视事:上班。

[5]唐代的上班时间大致是这样的:

早上5-7点来衙门上班/上朝,中午食堂吃过饭后就可以下班了。

好羡慕有没有?

如果是地方官,晚上5-7点还要到衙门一趟,称为“昏衙”,也称“晚衙”。白居易还曾在诗里抱怨过,“白头老尹府中坐,早衙才退暮衙催。”

以上说的是一般情况,某些特别繁忙的衙门不在此例,节度使幕府也不在此例。

[6]六曹:大家肯定都知道唐代的尚书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与六部对应,地方州县也有六曹,称:功仓户兵法士。

不过,以上只是理想情况,像文中丰海县这种草台班子,一般只有两曹:户和法。

所以,行文中的“六曹”是虚指,就跟“文武百官”是一个意思。

再次:这本书作话会比较啰嗦,不看也不影响正文阅读,大家嫌烦可以跳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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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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