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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抱玉脚步匆匆来到二堂,当直的堂吏告知,郑县令已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

丛录事却破天荒地没有早退,还在堂后整理文书,一见到她,忙趋前行礼道:“少府万福,伏候起居。”

抱玉点点头,问道:“明府去前可说了,何时再来视事?”

丛录事留在这里,乃是郑业的安排,为的正是她这一问。当即笑道:“少府还不知道罢,郑明府好事将近,礼成之后,怎么也得歇上个七八日。”

郑业年过四旬,早有妻室,眼下这番“好事”,乃是纳妾,已经是第五房了。抱玉心里暗骂了一声:“老不羞!”淡淡道:“原来如此。”说罢便欲转身。

丛录事一怔,暗暗纳罕:“这就走了?”

幸好周泰一直跟在薛县尉身后,接了他的眼神,紧忙递话道:“这可真是同喜同贺之事。未知大礼之期定在什么日子,新夫人是哪家的女郎?”

“大后天就是正日。新夫人姓骆,不是旁人,正是司仓佐骆六的本家。”

丛录事嘴里答着周泰的话,眼睛一直瞄着年轻的县尉,想看她究竟何时才能开窍。

却见这美少年眉头一轩,冷冷笑道:“照这么说,新夫人却还是本地人户了?”

大唐律明文规定,监临官不得娶监临女,违者杖一百,若为御史弹劾,或有左迁之虞。

丛录事不料她竟会问上这么一句,忙道:“薛少府误会了。骆家乃是前资寄庄户,人虽在本县,户籍却在京兆。真论起来,新夫人与少府还是同乡呢!”

抱玉心如明镜:“律法如此规定,一防地方官欺男霸女,二防其偏私不公。前资寄庄户虽非本地户籍,却在本地过活,乃是实打实的本地人。郑业此举是钻了空子,虽不违律,终究德行有亏,有悖为官之道。你这胥吏竟还如此张扬,难道以为此事很光彩么?”

说道:“很好,属实是天赐良缘。”青袍一甩,竟尔而去。

丛录事两眼瞪圆,愕然望着她腾腾离去的背影,半晌才转向周泰,张口结舌:“他……他……”

周泰叹口气,与他摇了摇头,匆忙跟上。

往后一连下了两日的雨,倏忽秋凉。到郑县令纳妾的这一日,淫雨绵绵不绝,灰云漠漠如织。

科房里虽点了灯,光线依旧黯淡,潮湿闷人。抱玉支颐望着天井,想到今日衙中官吏空了一半还多,略有些心神不宁。

那日丛录事与周泰一唱一和,将郑业纳妾之事详细告知,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丛录事深得郑业信重,管着二堂的印信,他的话,大抵也就是郑业的意思了。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

一则此事并不光彩,有污读书人的清誉;二则她身为女子,深厌纳妾之风;三则郑业并未给她下正式的请帖,她凭什么要去?

官有高下之分,人情却以平等论交。既谋她的礼金,又不肯光明正大相邀,派个胥吏言语暗示,忸忸捏捏,苟苟且且,算什么事!

一想到此处,先前那点犹豫也烟消云散,抱玉心意已决,只当没有此事,就此专心公务。

县政中有两件事最为紧要:一是春日里的造籍定户,往后的退田授田、征收税赋,皆要以此为依据;二就是即将到来的庸调征缴,这是年终岁尾最后一件大事,也是县尉的分内之事。

抱玉还是个生手,唯恐到时手忙脚乱,出了什么纰漏,便命周泰将甲库中存放的历年簿册都取出来,逐一翻阅,细细记录。

窗外秋雨渐歇,她潜心理事,不觉时辰之过。

徐为从东厅过来,穿过中庭,踏上西厅前头那条曲折而狭长的轩廊,勾头快行。刚过转角,余光里忽觉一亮,似被什么物什晃了一下,不由抬眼看去,步伐放缓。

只见直棂窗后赫然是一张雪白的面孔,阴雨天气里望去,竟白净得异乎寻常,简直像一盏莹莹然的玉灯。

窗内之人正伏案疾书,引出一段与面孔同样雪白的颈。未几悬笔,蹙着两道翠眉,轻轻地咬起了笔杆。两颗尖而细的虎牙自唇间浅浅吐露,似是早春刚冒出头的嫩芽。

徐为一怔,一种怪异的感觉也像是嫩芽般,从心底里缓缓地冒头。他就此煞住脚步,无声地端详起来。

檐上残雨滴答,摔在天井下的青石地面上,氤出一片白色雾气,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孔在雾气中浮动,恍惚竟是个美貌女郎。

女郎……薛县尉怎会是女郎?!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目光落在那人的漆纱幞头、浅青官袍和一张如玉的面孔上,来回扫看,越看越觉雌雄难辨。

抱玉正在比校建贞八年以来县上人户的籍册,中间似有不妥之处,还未想通,忽听后头有人笑着诹道:“元真皎皎美少年,当窗咬笔判青天。”

“惭愧赞府及时饭,敢不尽心报俸钱?”她不假思索地接了两句,倏然回首,只见来人果然是徐为。

“他竟也没去喝郑业的喜酒,倒是难得。”抱玉心下稍安,与他叉了叉手,快速整理案头。

徐为看着她忙碌,呵呵地笑起来:“俸钱萧瑟,天气亦萧瑟,不填饱肚子可怎么捱过去?事不急在一时,快走罢!”说着话,仍一瞬不瞬地对她细细打量。

心里暗忖:“书上说魏晋南朝名士面若敷粉,如璧如月,颇有阴柔之风。世上竟真有这般的美男子么?”

抱玉余光里觉察他神色有异,心里蓦地一突。不动声色地正了幞头,撩袍下榻,朗声道:“赞府请。”

她做了个请他先行的手势,撂下手后,又扯了一把腰间的蹀躞带,两条腿略岔开来,屁股很自然地绕着中间耸了一下……两下、三下。

这委实是一套不甚雅观的动作,其中的奥妙也只有久坐的男子方能体会。徐为看在眼里,顿觉方才那个嫩芽似的小念头过于荒诞不经,他将其连根拔掉,暗自好笑。

二人并头走出科房,径直朝着食堂而去。

抱玉微微落后半步,觑他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是郑业的第六个大喜之日,食堂里有头有脸的膳夫都前去捧场凑趣,留下几个小学徒掌勺,菜色便十足敷衍。倒是也凑齐了三菜一羹:凉拌波斯草,素蒸水豆腐,一碟笋齑,波斯草豆腐羹。

“阿弥陀佛!”抱玉一看菜色,心里立即念了声佛号,再看面前那碗干巴巴的糙米饭,更觉大倒胃口。不见荤腥也就罢了,今日这般阴冷湿寒的天气,总该有碗热气腾腾的馎饦。

“这个卢从玄呐……嘿!”徐为摇摇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他定是知道你我皆不爱食鲫鱼,这便特地吩咐下去,只上青菜豆腐,千万莫要上鲫鱼。”

卢主簿管着公廨钱,食堂、马房、纸笔库等,皆归他统管。此人长于阿谀,知道郑业爱吃鲤鱼,便常常教膳夫红烧了端上。

“鲤”通“李”,鲤鱼在本朝被尊称为“赤鲤公”,食之犯忌。故此,食堂里一直指鹿为马,伪称鲤鱼为鲫鱼。

抱玉默默腹诽:“监临女都娶了,一条鱼算什么。再说,凭什么不许吃鲤鱼?怎不连李子、梨子、栗子都一并禁了?若是与帝姓相同便不许人食用,那么帝姓最好为’屎’,这才是民为贵,君为轻。”

想到此处,她自觉恶心,直将筷子撂了下去。

徐为怎猜得到她心里这番荒悖不经且大逆不道的想法,见她撂筷,还以为是对卢从玄不满的意思,笑道:“我也就罢了,元真是京兆才子,到咱们丰海这偏僻之地来,委实是受苦了。”

“赞府说笑,京郊野村田舍之人罢了,既入江南鱼米之乡,合该入乡随俗。”抱玉说着,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根绿油油的波斯草,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心想:“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你也就罢了,说得好像是卢从玄专门针对我一般。指不定他针对的是你,我才是被无辜累及的那个。”

郑、徐、卢三人平日看起来一团和气,实则关系微妙,徐在其中,似乎颇受孤立。不然,他今日为何不去吃喜酒?当然,也有可能是郑业也没给他下请帖,人家品性高洁,所思所想,又恰与她薛某人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抱玉现在满心都是考课,差科改良之法,以及即将着手的庸调。至于这些微妙又复杂的人情,她实无兴趣,更不愿掺和其中。

当下便不接徐为的话茬,转头提起了庸调,顺口道出适才看籍册时的疑惑,向这位县丞请教。

徐为微微一笑,捋着长须,当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庸调者,国之大计也……”

与郑县令相比,这位县丞要平易近人许多,对抱玉也更有亲厚之意。他固称不上勤勉,却也是日日都到衙的,不似郑业那般荒唐。抱玉不愿被他拉拢,卷入无谓的人事争端中,心里对他的观感,到底比郑业强上一筹。

上次鞭笞了那奸滑里正后,徐为一直逢人便赞,当面更是不吝赞扬,抱玉能想到改良之法,也算是得益于他的殷切鼓励。

此刻他口若悬河,一副倾囊相授的模样,抱玉不由正襟危坐,虚心聆听。

可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徐为这次所言,似乎与上次没什么分别,上次他论说差科也是这套话!

若是将他这套话写在纸上,形成文章,便能清晰看出,措辞固有变化,语序固有调整,可谋篇布局、行文脉络却是一模一样的。说差科也好,论庸调也行,百事百通,盖因通篇都是大而无当的空话。

抱玉别的不敢夸口,唯独记性极佳,这番判断绝不会有错。

徐为的高论可以糊弄她一次,不能糊弄她两次。况且这半年来她事事亲力亲为,绝不假手胥吏,近日又苦读簿册,也不是刚来时那么好糊弄的了。

“……是故皇粮国税之法,既要体恤生民之艰,又要兼顾朝廷之难,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不可偏废……”

徐为的套话,已经说到了末尾。

抱玉饶有兴味地欣赏起他那两片猪肝色的嘴唇,只见它们忙得不可开交,不禁莞尔。

徐为见这美少年听得入神,一双琉璃明眸闪闪含光,似有孺慕之色,一时间大感飘飘然,甚是自得。

末了笑道:“此中事深邃博大,非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徐某一时卖弄,教元真见笑了。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你我二人,再行切磋。”

抱玉弯唇一笑,站起身来,恭而敬之地叉手道:“赞府忒谦,抱玉大开眼界,诚是受教了!”

·

转眼五日过去,郑业始终未曾露面,那纸《改良状》自然也就没有回音。

又过两日,州符下至县里,定了今岁庸调的数目,截止之期就设在十月初一,距今整好还有一个月。

收庸调,即是向百姓收税,只不过税物为布帛丝麻而已。丰海是下县,土狭民穷,其中难处可想而知。一个月的时间,当真算不得充裕。

抱玉心里暗暗着急,又等了三日,仍不见郑业的人影,她忍无可忍,已起了登门催促的念头。丛录事卡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称郑明府已经到衙,教她过到二堂问话。

抱玉迈过门限时,郑业正闭眼靠坐在一把高背椅里,嘴里含了一口茶水,“咕哝”有声。

他身量中等,腰身丰腴而四肢纤长,一张脸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细眉狭目,双耳垂珠,很有几分菩萨相。往日里总是红光满面,今日却眼下乌青,嘴唇发白,显得有些憔悴。

“郑明府万福。”抱玉上前揖礼,心里啐道:“呸!老乌龟肾亏,万万无福!”

郑业没吱声,依旧闭着眼睛咕哝嘴。

执衣从后堂进来,捧了盂,到抱玉身旁停下,看她一眼,又朝上首耸了耸眉眼。

抱玉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遂以眼神相询。那执衣瞥了她一眼,顾自上前,直接将盂递到了郑业嘴边。

一道黄色浊流“嘘嘘”而出,郑业缓缓睁开眼来,执衣适时递上帕子。

抱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执衣的意思是要她伺候郑业漱口!

……

漱过了口,郑业继续闭目养神,似乎已经将她给忘了。

抱玉岂能不知他是故意,心头火起,暗道:“好啊,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谁先说话,谁是乌龟儿子!”

郑业晾了她一会儿,自觉火候已到,这才淡淡地开了口:“州符你都看到了罢,庸调事大,不容毫厘之失,你才来不久,未谙本县风土,不宜单独勾当此事。稳妥起见,应从胥吏中选出一位佐贰,助你一臂之力。你以为,谁比较合适啊?”

抱玉未料到他会有此一说,虽不服气,却也觉得这话不是全无道理,这便细细思索起来。

胥吏皆是没有科名之人,多数奸滑,惯是欺上瞒下,鱼肉乡里。当初欺她履新,做下许多弄虚作假之事,她对这些人厌恶防备甚深。可若放下成见,单论办事之细心周到,胥吏中其实也不乏能人,譬如周泰,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心念至此,当下道:“下官以为,西厅佐史周泰,谨慎勤勉,精熟庶务,堪当此任。”

郑业豁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贸然插手差科,损了他的颜面,那也罢了;

不思悔改,反而呈递《改良状》,又先交由徐为勾检,那也罢了;

明知长官有花烛之喜,连周泰和徐为都托人送了礼金,她却毫无表示,那也罢了;

漱盂送到手边而不接,不愿服侍长官,还是罢了;

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整座县衙人尽皆知,唯独这狂悖小儿不知,那便不能罢了!

事不过三,他存着一片爱惜后进之心,已给了她五次机会。可惜,此子太也不识抬举。

郑业捧着肚子,眯眼笑了起来。

抱玉被他笑得后背发毛,硬着头皮道:“明府可是觉得不妥?”

便见郑业嘴角一沉,疾言厉色道:“亏你到任已有半年之久,一无所为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点识人之能也无!平日里早起晚归,倒好似是本县天字第一号的大忙人,做样子给谁看?”

移开镇尺,他从下方抽出一张黄檗纸,正是那份《陈丰海县差科改良事状》,“啪”地倒拍在案上,冷笑道:

“少年人行事,最忌好高骛远。眼前的事还看不清楚,物理人情一窍不通,谈何’改良’?行不贰过,称言不苟,诫之!庸调一事,你便放放手,交由司仓佐骆六专理,此人素称练达,可堪驱使。”

[1]前资寄庄户:唐代中下级官员普遍有任期的规定,一任3到4年,异地任职,期满后须根据在任期间的考核结果等待重新分配官职,这个过程叫做守选。

守选时间不等,有的一两年,有的两三年,有的倒霉蛋一等就是一辈子,空窗期相当长。

空窗期间的官员叫做“前资官”,他们在任职地经营田宅庄园,离开后仍留下部分亲属继续经营,这就是“前资寄庄户”。

[2]庸调:租庸调是唐前期税收的主要形式,两税法实施后也并未完全废除。租,地租,粮食;庸,劳役;调,布帛。自开天以后,唐代百姓可以纳资(布帛)代役,所以庸调放在一起征收,时间一般是八月上旬开始,三十日内征毕。文中时间向后延了一个月。

[3]不许食用鲤鱼之说,来自《酉阳杂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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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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