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吓死我了。”
输液管被拔下,插入新的输液袋中,护士边调整滴液速率,边看向端坐一旁的丛叙。
“转头的时候跟见了鬼一样。”还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丛叙脸埋在掌心,半晌狠狠搓了几下自己的脸,抬头解释:“不好意思,一下没反应过来。”大半夜的,任谁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个人恐怕都会吓得不轻。
护士“噗哧”一声笑出来,换完输液袋也没有急着走,而是在旁边坐下:“我下午就看你坐这了,中流感了吗?”
丛叙迟疑了下,他从小到大体质都很玄乎,时好时差,好的时候能一整个冬天只穿两件衣服,差的时候能在换季时躺上三天,但这次却不好说。
毕竟撞邪也会发烧。
他想起傍晚时分感受到的窥视感,斟酌道:“不是……其实不太好说,因为我以前都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事。”
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老是产生一些幻觉。”
护士瞬间瞪大眼,扭头看了看四周,微微凑近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丛叙没继续说,但护士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论是风水学还是民间传说里,医院向来是一个广为流传的、阴气较重的地方,阴重则邪生,某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常常就会发生在这类区域。丛叙有段时间经常把恐怖事件当睡前故事听,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定的“知识积累”。
护士沉吟了一会儿,又扭头四处看看,神神秘秘道:“你别说,我们医院还真有一个口口相传的鬼故事,我悄悄跟你讲就当解闷了,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丛叙点头。
“我听说这应该是几十年的事了,当时医院这一层主要是妇产科,有天有个孕妇被送来顺产,没想到途中却难产,孩子头一出来她就死了,主刀的医生不得已剖腹产,结果发现她身体里空荡荡的,内脏器官全不见了,她生下来的那个婴儿满嘴都是血,头特别特别大,额头上长满了像沙皮狗一样的褶皱。医生把那些褶皱拨开,发现下面竟然长满了无数只眼睛,嘴里甚至还含着没吃干净的肠子!”
讲着讲着护士自己打了个寒颤,“真的恐怖,我要是在现场得直接被吓晕过去。”
丛叙认认真真听她讲,“然后呢?”
“啊?什么然后?”
“那个吃光了母亲内脏的大头婴,他们是怎么处置的?”
护士愣了下:“呃……我也不清楚故事的后半部分,好像是最后失踪了?哎呀这就是个鬼故事,听一听就好啦。”
丛叙若有所思。每个时代的民间传说有时候能够反映出当时人们的困难处境和心理状况,比如说这个“大头怪婴”,与其说它是个故事,不如说是一种代代相承的恐惧——对生育的恐惧,难产死亡的威胁,封建观念的遗留,以及对子女不孝的担忧。
很难说是因为有了恐惧而有了这个故事,还是这个故事恰好击中人心中恐惧而得以流传。
……但这个大头婴,会不会还存在着?
就他的亲身经历来看,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有夜风穿过,白窗帘倏地在半空晃悠,护士的声音时高时低,藏在黑暗里的东西扒上窗框,悄悄往里看,又在丛叙扭头看过来时迅速消失。
丛叙微微皱起眉。
护士关切地问:“你是学生吗?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打针,家里人不担心吗?”夜里风大,她又从不知道哪儿翻出来一条毯子递给丛叙。
丛叙接过道谢:“对,我在这附近上学,家里人比较忙,不过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护士感慨:“哇,感觉你很独立啊,我在这上班,经常看见有大少爷来我们这看病,每次都要一堆人陪着,开车的拎包的做饭的什么人都有,”她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也很有少爷相,该不会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她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丛叙眉眼倦怠,但五官底子摆在这,凌厉冷淡的骨相撑住浓墨重彩的皮,清劲却不失矜贵。哪怕最简单的衬衫工装裤也熨得妥帖,衣角隐约带着皂香。彼时靠在椅背上,支着额,殷红眼皮把眼型压得细长,有种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的懒劲。
丛叙不好说自己这是被累麻和吓麻了的结果。
但他也懂护士为什么这么说,从小到大都有人这么说,就连他的母亲也这么评价过。
其实他只是有熨衣服的习惯,习惯把自己拾掇干净,把住所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管遇到多糟糕的事,只要能安静专注地收拾一会儿卫生,他都能平静下来。因为这能给他带来掌控感,确认有些东西是永远属于他的。
这更像是气质和细节使然,而不是被纯金钱堆砌起来的浮夸。当然有些细节也无法细究,比如他常穿一身黑是因为耐脏和省钱,他不想因为白衣服沾上油渍而蹲在卫生间搓一个晚上的衣服。
可能在有些人眼里,真正的少爷就该有像他这样的气质,因此才会有那些不甘、忮忌和审视。
丛叙不是很想理解这种心理。
“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疲于奔命的普通人。
他揉了揉眉心,接护士的话。
“诶,聊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丛叙的输液袋已经滴了一大半,护士起身,“你先休息,我待会过来给你换药。”
然而这一会直到输液袋滴完,时针又绕了半个圈,丛叙都没等来。
嗒嗒嗒,秒针走动,声响落在耳边更像某种倒计时,丛叙摩挲着左手腕,指腹一次一次擦过青紫色的筋络,不安感止不住地上涌,脑海又开始回放医院里的种种:洗手间、窥探、大头婴……可能是他杞人忧天呢?怎么可能随便来个人都像他这样?
丛叙盯着腿上的毛毯。
半晌,他起身拔掉手背上的吊针,将毛毯叠好放在座椅上,一步一步走到输液室外。
凌晨两点,走廊冷白的头顶光已经全关了,只有脚边写着“安全出口”的应急灯还在幽幽亮着,青光甚至照不到人脸上。冷风穿廊,脸颊微微刺痛,丛叙瞥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映在墙上蠕动。
他尽量扶着墙走,不知不觉间,手心里已满是黏腻感,不知道是汗还是墙上的消毒液。
转弯时没看清,哐当一下撞到了墙角的推车,丛叙赶紧拉住车,转身,背后却传来“吱呀”一声刺耳响,他又回头,看见车轮轻轻晃动,推车往前动了几下,再次停住。
他继续往前走。
拐了两个弯,就看到了走廊尽头护士站的白光。
丛叙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一阵“呜呜”声骤然而来。
“呜——”
一开始应该只是通风口发出的声响,但紧接着,低泣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
“救救我——”
细如蚊吟的声音从尽头传来,丛叙面色一变,几乎是跑到了尽头的护士站,门大开着,在门口时丛叙谨慎停住,扶住门框打量里面的情况。
白炽灯突然变得忽明忽暗,玻璃柜里的针管、药瓶泛着寒光,像一排排沉默的利器。环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人,整个护士站安静得惊心,丛叙正疑心自己幻听,犹疑着踏进一步,下一瞬就听见了某些轻微的响动。
“救救我。”
离他十步之外,一个巨大的、铁制的推拉药柜,声音正从药柜缝隙中传出。
刹那间,所有糟糕的预设几乎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丛叙咬紧牙关,上前,手探向那道缝隙。
修长的手指在半空微微颤抖,接着,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药柜!
唰——
玻璃,药品。
但空无一人。
丛叙紧绷的肩线骤然送下来,几乎是虚脱般吐出一口气。
然而他很快又僵住了。
血腥味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浓,他这时才发现药品柜后还有个墙角,正是他的视野盲区,而一小时前还在和他聊天的护士正蹲在那,背对着他,埋着头,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浓稠血液从她脚下蔓延开,一路漫至丛叙脚边。
轻微的哭泣声正从护士怀里发出:“救救我!”
丛叙瞳孔骤缩,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僵直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于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药品柜,只听哐当一声。
蹲在角落的护士唰地转过身,可丛叙却并没有看见她的脸,而是一头凌乱的及地长发,和隐约露出的、苍白又浮肿的皮肤。鲜红的肠子从长发后垂下,她怀里的婴儿被啃食得没了下半身,却仍能发出尖细的声音:“妈妈,妈妈!”
“妈妈不要吃我!妈妈——”
妈妈——
“护士”朝他扑来,所有血腥的细节都在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脚下的地面逆时针旋转,天花板也下沉,最后他分明看见,那个婴儿长了一张和他小时候一样的脸……
砰!
丛叙猛地睁开眼。
金属架上的输液袋被他带得剧烈摇晃起来,针刺感从手背传遍全身,他扶住桌角,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直直看着前方。
眼前一切如初,空无一人的输液室规整干净,没有毛毯,没有护士,没有婴儿,只有时钟滴答和他无法抑制的喘息。
晨光破晓,输液袋空荡,昭示着又一个荒诞的梦境。
良久,丛叙闭上眼睛。
真的是梦吗?
他呆坐一会后离开。
白帘鼓动,在阳光真正抵达之前,角落里的残肢血迹已被悄悄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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