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荒岚这一摔定要加重伤势,但见他右手点地,五指微曲,指尖泛白,瘦削的手背涨起青筋,似乎只是稍稍用力,眨眼间便连人带椅弹回了原位,只余松土地上五个清晰的指印。
余光瞥见慕容瑜面无表情的侧脸,荒岚难得有些讪讪:“太久不曾出门,一时不察我才着了道。”
慕容瑜声音不辨喜怒,温和平静:“着了谁的道?”
“它的。”荒岚毫不客气,冲那柿子树的方向遥遥一指,“香气袭人,我被迷得站不住脚了。”
瞧他一副神魂颠倒的痴态,慕容瑜睨了他一眼,抄起墙角的夹竿,便要拧下果柄,为他摘一个柿子。
慕容瑜今日一身窄袖青衣,身姿修长雅致。黑发束起,清简俊逸的打扮更显眉目英挺,风采卓然。
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他轻松拧下一个果子,红彤彤的柿子便稳稳落入手中。
“尝尝。”他简单用方帕擦了擦,送至荒岚眼前。
荒岚笑道:“多谢,那我便不客气了。”这柿子圆润可爱,张扬似火的外皮带着馥郁的香气,饱满扎实的果肉沉甸甸地被人握在掌心,触手则温润细腻宛若美玉。
荒岚迫不及待地下了口,果然如他预想那般水润多汁,但清甜爽口的味道没尝到,只有满嘴的涩味。他嘴皮发紧,仿佛吞吃了一张砂纸,无数颗粒在嘴里磨来磨去。
心心念念的柿子居然是这种滋味,荒岚梗着脖子艰难地咽下了第一口,终于对这颇具欺骗性的果子失去了兴趣。
但对上慕容瑜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他强撑笑意:“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在慕容瑜看不到的地方,他呲牙裂嘴咬下了第二口。
“那我也打一个试试。”慕容瑜如法炮制,也敲下一个柿子试探般动了口。荒岚好整以暇,预备观赏慕容瑜被涩到蹙眉吐舌的窘样。
可对方面色如常,甚至赞同地点点头:“果然不错。”正当他欲咬下一口时,荒岚不信邪,如流星赶月般抬手,完成了“虎”口夺食的壮举。
他眼角眉梢俱带着得意,坏心眼地在慕容瑜的柿子上啃了一大口。这下仿佛捅了马蜂窝,荒岚毫不设防地被酸涩占领了高地,俯下身咳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好半晌,他才直起腰,用袖口抹了把水润的眼角,愤愤盯着慕容瑜,控诉道:“你骗我。”
“是么?”慕容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我可从未逼你吃。”
荒岚顿时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半晌才嘴硬道:“那这柿子这么涩,你为何称它不错?难不成味觉出了问题?”
慕容瑜俯下身去直视他那双桃花眼:“依你所言,我猜或许你味觉出问题的可能更大些。”
“毕竟,我看你吃了一口还要咬第二口。”他站起身,唇角含笑。
荒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片刻后才回过味来,好呀,摆明了故意坑他多吃一些。
怎会有此等阴险狡诈之徒,荒岚握着木椅扶手,双目灼灼,不复以往总是懒懒眯着的模样。他璀璨的双眸熠熠生辉,衬得整个人生机勃勃、光彩照人。
慕容瑜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这幅刺客薄怒图,恍惚间,只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且不说慕容瑜是如何心绪难平的,荒岚远远看见阿竹挥舞扫帚,卖力清扫蜿蜒通幽的的石子路。他计上心头,给慕容瑜使了个眼色,把俩人一同动嘴的柿子塞给了对方,随即热情过分地挥手:“阿竹!快来吃柿子!”
阿竹果然闻声而动,他抡着胳膊把扫帚扔远,脚步轻盈地来到了柿子树下。
“来,尝尝这个。”荒岚向他极力推荐,“今年的柿子结得不错,色泽上乘,甘甜如蜜。”
阿竹狐疑地端详片刻,踌躇着:“我十日前还打下来一个,明明难吃得要死。不行,我总觉得其中有诈,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不如岚哥你先吃为敬,让我瞧瞧?”
荒岚差点呛出来,强颜欢笑道:“五日前定是未能熟透。”他佯装叹气:“本想给你留些,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不客气了。”
虽然他口舌泛酸,但还是忍辱负重、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大口,强忍涩意:“你看?这怎么可能有诈,莫要怀疑为兄的心意。”
“你瞧你家公子,他不也吃了一个?你既不信我,总该信你家公子吧。”
阿竹定睛细看,果然自家一诺千金的公子倚在墙边,骨节分明的手里把玩着一只柿子。他这才放下心来,兴冲冲地打了一个下来:“终于熟了,我一月前就盼着这口了!”
他擦也不擦,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里,片刻后:“呕——”
阿竹一张圆润的包子脸已然皱成了苦瓜脸,“呸呸呸”地吐出来 。他转身急匆匆地冲到厨房里漱了口,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他正欲找荒岚算账,却见荒岚以手抵拳,轻咳一声,随即挺直脊背,正襟危坐:“难道恰巧碰到没熟的?”他递出手里的柿子给阿竹:“不妨尝尝我这个,方才就想让你吃,可惜你不信。”
“这次再试试?保证让你毕生难忘。”
阿竹闻言果真又犹豫了起来,他到底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挣扎了片刻,对于美食的渴望终究战胜了心底的怀疑。他接过荒岚手里的柿子,颇为文雅地啃了一小块柿子皮。
孩子大了还真是不好骗了,荒岚有些遗憾。
就见阿竹登时变了脸色,娃娃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痛心疾首、不敢置信地望着慕容瑜:“公子,你们怎么合起伙来骗我!”
慕容瑜则老神在在:“阿竹,我从未说过这柿子好吃。”
阿竹细细回想,慕容瑜果然是一言不发。但他依旧找出了漏洞:“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柿子这么酸涩?”
“哎呀,你家公子那是为了让你吃一堑长一智。” 荒岚笑眯眯地接过话头,立即将阿竹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都怪你!枉我平日对你不薄!”
“彼此彼此,你家公子也诓骗我吃了他那个。”
“真的?”阿竹立刻觉得自己好受许多。
“不信你看他手里那只。”荒岚指了指慕容瑜,表情痛苦,“不瞒你说,吃完我仿佛看到了我仙逝已久的太奶。”
慕容瑜手里那个柿子确实镶着两枚大小不一的咬痕。阿竹想起自己方才也让荒岚吃了一口,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他假惺惺道:“既然如此,我便原谅你了,你要铭记我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
说着,他昂然自得地挺胸抬头,活像一只打了胜仗而神气的小公鸡,好似全然忘记了荒岚不久前诓骗他的事实。
这就算蒙混过关了,荒岚抬手给了这家伙一个爆栗,笑道:“行了,你既有事,那便去忙活你的。我还要去溜达溜达。”
三人默契地离开了案发现场,至于那三个柿子,早被阿竹挖了个坑埋了,他甚至碾了碾那块松土地以示愤恨。
慕容瑜推着荒岚在自己的内宅转了转。内宅平日只供他们主仆二人生活起居,是以常用的区域并不大,但却胜在南北通透,精巧雅致。
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慕容瑜还为自己单独开了间药室,以便他平日里钻研药理。
荒岚颇为惊叹地参观了慕容瑜琳琅满目的药室,各式各样的医书典籍填满了横亘一整面墙的书架。而这样的书架三面环绕,简直如一座藏书阁。
隔壁还有丹室,平日里煎煮汤药或是制作各类丹药、膏体的地方便在这里。但更让人震撼的是位于其后的药库。空间极大,靠着整墙的百子柜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类易储存、性平和的药材。
慕容瑜本人对药理的热忱与勤勉隐约可见一斑,难怪他是闻名遐迩的神医。荒岚兀自感慨着,同样也是感同身受。
数年前,在他第一次接触刀法时,宿命般的初遇便已成为了毕生所求之道的开端。即使他练武时年纪偏大,却也依旧坚持不懈。此后的十几年间,他在这条道路上勤耕不辍,上下求索,也终于有了些起色。
天资虽美,未若勤奋有功。虽有无数汗如雨下、疲惫不堪的时刻,他却从一而终,不曾放弃。
指尖触及刀柄的刹那,便觉此生无悔,是前路,更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的笃定。他的刀,已然锻成了活着的骨血。
——
慕容瑜只是简单带他转了转,又担忧凉风过多,刺激荒岚的病情,便大致带他熟悉了内宅,不顾荒岚手舞足蹈的反对,推他回了屋。
荒岚不舍地扫过小院内古朴雅致的景色,不死心地问了四遍:“我能否再待一刻钟,就一刻钟!”
他佯装可怜:“久仰慕容先生的美名,我实在想知道你平日是如何看诊,又如何制药的。”
正在僵持间,阿竹提着药箱,气喘吁吁道:“公子,今日义诊的物件我都已准备齐全。”
“义诊?你们要去哪里?”荒岚双眸骤亮,尽是一派跃跃欲试的坦然。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出自五代冯延巳的《谒金门·风乍起》
“天资虽美,未若勤奋有功。”化用宋代张载的《经学理窟·气质》,原文为“天资美,不足以为功。”说明天赋优越并不能直接带来成功。
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果然是不怕苦也不怕累(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