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毫不客气地敲了荒岚一手:“你只管收心养着,一条伤腿还想去哪里?”
“……我只是随口一问。”
荒岚再三保证了自己会安心静养后,慕容瑜这才神色稍缓,他屈肘理了理袍袖,临走前又不甚放心地瞥了一眼荒岚,这才转身离开,衣袂翩然,宛若流风。
阿竹只待慕容瑜走远了,才冲着荒岚挤眉弄眼,笑道:“公子义诊最少也需两天,除了外庄的侍卫们,向来是谁也不带的。”
“不如若趁公子出去,我现在推你去抓鱼?”他兴奋地比划着,“山庄后面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又鲜嫩又肥美。”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些闷闷不乐:“可公子不在,谁来烹鱼呢?”
果然还是个吃货,荒岚扯了扯阿竹的小辫子:“你家公子走前才警告我不要出门,怎么你现在就要怂恿我出去了?”
事实上,荒岚无形中对医者是非常亲近的。他幼年时顽皮,一时不慎滚入了急湍的河流中,再加上时值严冬,河水冰凉刺骨,是以待他被打捞上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那时尚且健在的爹娘惊慌失措地背着他稚嫩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泥路找到了隔壁村的老大夫。
荒岚隐约记得那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粗粝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似乎惊诧又心疼的样子。
再然后,他被捏着鼻子灌了数碗苦涩的药,整个人由里到外都被药腌出了味,活脱脱一个小药罐子,所幸折腾一番也是转危为安。
那是小时候他能记得为数不多的温情岁月,而他的性命,也由这位大夫亲手托举。
带着这份感激,荒岚数十年间摸爬滚打,有无数受伤却又被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危急关头,他始终对这些大夫抱有最温柔的善意,而遵从医嘱更是他的经验之谈。
毕竟,他曾亲眼见过,自恃强健的病人第一日尚能自理,第二日便病骨难支。某些自知理亏的家眷只能追悔莫及、悲痛欲绝地带人回去听天由命,要是遇上那些难缠的,倒霉的大夫还要生生被脱一层皮,轻则名声受损,重则危及性命。
由此观之,从医者既需一颗仁心,又要坚忍不拔,非矢志不渝者,不可成也。而慕容瑜年纪轻轻便能在这条道路上望其项背,背后一定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说不定年少时,他遇到纠纷还会捏着被角偷偷哭呢。
阿竹还不知,在荒岚心里,他家公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哭唧唧的小可怜。若是知道,他定要大笑三声:简直是危言耸听!他家公子从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遇到刁难,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报复回去 。
眼下,他只是沉浸在至少两日吃不到慕容瑜所做饭菜的忧郁中。荒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至于吗?明日我给你露两手。我们刺客时常遇到紧急情况,难免风餐露宿。”
“这时候掌握厨艺就犹为重要了,虽比不得你家公子,但要论味道也是五味俱全的。”
“真的?”阿竹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羞涩低头:“不瞒你说,岚哥,我自己做的也只是能勉强入口罢了。”
“无妨,待明日定让你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阿竹便肉眼可见地欢快起来,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愈说愈兴奋,甚至已经畅想到了明日的行程安排:“明天咱们先去叉鱼,之后我去清扫宅子,岚哥你就去厨房为我们准备午膳……”
说至此处,他迟疑了一会,问道:“岚哥,你坐在轮椅上……能做饭吗?”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只需你备好调料这类调羹物件。”荒岚自信满满。
阿竹不知为何,心头泛上一丝微妙的不安。不过须臾,他便疑心是自己胡思乱想了,毕竟岚哥都这么信誓旦旦了,应该没问题吧,总不至于难吃到无法下咽的程度。
事实证明,他还是放心早了。
翌日破晓,二人便已相约至后宅的那条小溪。天色渐白,清晨的凉气似薄纱,不管不顾地扑在脸上,让人呼吸间带出短促朦胧的热气。
这条小溪约莫是自城郊不远处那座秀丽温婉的翠微山引出,水量虽小却一泄如注,待奔腾至山脚才放慢了脚步。它环绕着流云山庄,显得此地依山傍水,风景如画。
荒岚俯瞰淙淙的溪水,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显然不包括这条小溪。清棱棱的溪水将晨光切割成璀璨的碎金,为此刻活蹦乱跳的肥美鱼群踱上了富贵的外衣,格外活色生香。
阿竹蹬了鞋,祭出他的宝贝鱼叉,微微俯身,凝神静气、全神贯注地锁着游鱼的轨迹,耐心等待着时机。
这般小心翼翼,荒岚也不由自主敛声屏气,免得惊扰了鱼。突然,那竿鱼叉宛若一道银色闪电,精准地叉中了……一截水草?
荒岚默然,阿竹则挽尊似的佯作冷酷:“一时失手,你且再看。”说罢,他又重复了之前的步骤,身法流畅迅捷,结果却不尽人意,附近的鱼都被吓退了许多。他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次,始终一无所获。
眼见天光大亮,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误了午膳的时辰。荒岚寻了几片边沿锋利的枯叶,侧头示意阿竹退到一边。
他双眸微眯,流畅的肩部线条紧绷着,片刻后,手腕微动,一片细小的树叶凛然飞掠出去,似一道微小的流光,擦过了一尾跃起的银鱼。顿时溅起清亮的水花,溪水中薄薄的血色也晕染开来。
接下来,他瞅准时机,又命中了两三条大鱼,略过了那些小鱼苗。
阿竹有些沮丧地涉水过去抓起了那几条死鱼,扔在桶里,臊眉耷眼地叹了口气:“岚哥,还是你厉害,不像我。可分明我之前也抓过不少次啊?”
他抓耳挠腮想不明白,荒岚手推着轮椅,摸了摸少年的头:“习武之人,讲求一个‘稳’。”
“你先前刻意表现,失手后又急于求成,心境滞阻,才会影响发挥。总之,与你武艺是否精进没有半分关系。”
阿竹低着头,喃喃自语:“讲求‘稳’……”
荒岚笑而不语,悠哉游哉转身走了。少顷,只听身后阿竹似乎跳起了脚:“荒岚!你又把我头发揉乱了!”
一路鸡飞狗跳地回了宅院,阿竹轻车熟路地把荒岚推到厨房,一再确认是否需要自己打下手。
荒岚长眉微挑:“小小年纪,怎得如此啰嗦。去去去,别打扰我洗手做羹汤。”说着,他就把阿竹轰了出去。
回过神,他仍有些咋舌于厨房这些五花八门的器具,单是锅就有好几类:铁锅、陶锅、蒸锅……有不少他都叫不上名字来,这些物件被分门别类地归置着,似与藏书阁同等庄严,都是主人家用心呵护之处。
调味的瓶瓶罐罐就更是数不胜数了,油盐酱醋只是最基本的配置,各类香料、豆豉、葱姜蒜等更是不在话下。
做鱼羹不是只需放盐调味吗?甚至他有时为任务所限,无火生吃的情况都有。因此,荒岚对着这些物件简直是无从下手。
少焉,他心念一转,凭自己这一身本事,区区调味,不过是阻碍他成功的缓兵之计罢了。
某种情况下,他并未预料错。还不等思量调味,仅仅是生火,他就跌了个跟头,已然无暇考虑别的事了。
荒岚打算先处理鱼,要放血加上刮鳞去鳃。他熟练地在鱼鳃下割了一刀,待血放净,这才抠了鱼鳃,换把小刀预备去鳞。
他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出来的成果却惨不忍睹,鱼皮表面坑坑洼洼,鱼鳞也是深一片浅一片地勉强附在鱼上。
荒岚浑然不觉,他给处理“好”的鱼改了个花刀,便扔在清水里不管不顾了。
接下来是生火起锅,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荒岚胸有成竹地往灶口里塞了一堆柴草,不论干湿,只管往里送。直至满得要溢出来,他才停手。随后他又用火折子引燃了艾绒,也是囫囵扔到灶台里,遂推拉风箱。终于,灶口吞吞吐吐地冒出白烟,他也不由舒了口气。
还不等这口气彻底落下,灶口的烟倏然滞了一瞬,猛然变成了黑烟,张牙舞爪地直喷面门,带着枯木腐朽的气息,呛得荒岚弯下腰去,咳个不停。
不多时,浓烟滚滚,席卷了整个厨房,顿时一片荒芜混沌。荒岚被燎得看不清路,眼前迷蒙,他忍着咳意,徒劳地挥袖驱赶面上的烟,试图抽出湿柴灭火。
阿竹在不远处闻见烟熏火燎的刺鼻气味,忙冲了过来。眼见厨房黒浪翻涌、烟瘴蔽日,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捂着口鼻,迅速在一旁的缸中舀了一瓢水,这才跑进去,将水泼在了灶口里。
不等气喘匀,他心知此地不可久留,遂双手抄起轮椅,拖着荒岚风风火火地逃离了厨房。
连人带椅放下,只见荒岚咳得直不起腰,眼圈泛红,白皙的脸上也粗糙抹了几道扎眼的黑印子。阿竹急忙捧了杯清茶,顺着气给人灌下去,这才止了咳声。
荒岚仿佛劫后余生般瘫在椅背上,胡乱抹了把眼角的泪痕,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鼻音:“阿竹,多谢你救了我。”
美人落泪,总是赏心悦目的。阿竹纵然心里有气,可看到荒岚这副破碎模样,再想到他也是为自己做鱼羹才弄成了这番狼狈样子,心里的火就再也发不出来了。
是以,他也只是抱怨地询问:“不会生火怎么不叫我?”
你的全自动闯祸机已经上线!
因为不想再单开章节写小岚之前的经历,所以就是会穿插着提到,希望不会影响到宝宝们的阅读体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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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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