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消失了，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
店里只剩下凌瑶一个人，还有那份悬浮在半空、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金色光辉和权威气息的“特殊时期征召令”。
卷轴上的神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正式，严肃和你摊上大事了的意味。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不是夜晚将至的自然昏暗，而是一种带着死气的，令人心悸的灰败，远处隐约传来更多惊慌的尖叫和车辆碰撞的混乱声响，为这诡异的黄昏配上了绝望的交响乐。
凌瑶盯着那卷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三天时间考虑？考虑个屁！】她在内心爆了句粗口，【这分明就是最后通牒！还是盖了公章的那种！谢无妄你这个混蛋，几百年不见，官僚主义作风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刚刚追剧得来的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那杯凉透的奶茶此刻尝起来只剩下腻味的糖精感，她一把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仿佛这样就能把随之而来的麻烦也一并扔掉。
然而，麻烦就像门外那不断蔓延的枯萎气息，无孔不入。
她走到窗边，撩开印着小清新柠檬图案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对面那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几分钟前还枝叶繁茂，此刻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焦黄的叶片簌簌落下，铺满了人行道，只剩下光秃秃的、如同鬼爪般伸向灰暗天空的枝桠，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异常的天色中显得模糊而扭曲，几处地方冒起了不祥的黑烟。
【啧，“虚无之暗”的侵蚀速度比预想的要快。】职业本能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这种规模的扩散，已经不是“渗漏”，根本是堤坝快垮了，封印小组的人到底在干什么？吃干饭的吗？还是说……神界内部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强行按下。
【关我什么事！】她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我已经退休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现在谢无妄就是那个最高的！】
话虽如此，但她无法完全忽视心底那一丝细微的，几乎被三百年咸鱼生活磨平的责任感，毕竟，曾几何时，守护这些脆弱的世界和生灵，是刻在她神格最深处的本能。
她用力甩甩头，把这点不合时宜的“职业病”甩出去，转身，目光再次落到那该死的金色卷轴上。
【得想个办法把这玩意儿弄走。】她琢磨着
【强行毁掉？不行，这上面有天帝印玺，强行摧毁等于直接挑衅神界权威，我的退休金怕是真要泡汤，藏起来？也没用，谢无妄既然能精准找到这里，肯定有追踪它的办法。】
她试着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那卷轴纹丝不动。
她又集中精神，试图用自己残余的神力将其包裹，隔离，金色的卷轴只是轻微震荡了一下，散发出的光芒反而更盛了几分，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该死的天庭无限公司，连发的文件都这么霸道！】凌瑶气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店内的死寂，屏幕上跳跃着“小张”的名字。
凌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接听了电话：“喂，小张？”
“老板！老板你没事吧？！”电话那头，兼职大学生小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恐惧，“外面……外面突然变得好可怕！天黑了，植物都死了！我……我躲在宿舍里不敢出去！网上都乱套了，说什么的都有，好像世界末日真的来了！老板，你的店还好吗？你那里安全吗？”
小张的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凌瑶刻意封闭的神经。
这个单纯热情的女孩，是她退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让她感到一丝人间烟火气的联系。
“我没事，店也没事。”凌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你好好待在宿舍，锁好门，别乱跑，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自家奶茶店。
与其他地方肉眼可见的凋敝不同，“瑶池”奶茶店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店门口的几盆绿植虽然也有些蔫头耷脑，但并未像街对面的梧桐那样瞬间枯死，店内的灯光稳定，音乐……虽然没了信号，但至少没有变成杂音。
这自然是她刚才那一丝神力的功劳，此刻，这微不足道的自我保护行为，却成了谢无妄指控她“仍有能力”的铁证。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内心哀叹。
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小张，挂断电话，凌瑶的心情更加沉重，她可以对自己硬起心肠，但对小张这样普通的，鲜活的生命，她无法完全漠视。
但这种“无法漠视”距离“挺身而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她好不容易才从永无止境的征战和责任中挣脱出来，就像一只终于逃离牢笼的鸟，绝不会因为天空下起了雨就主动飞回那个金丝笼里去，哪怕这个笼子现在自称是为了保护她。
接下来的三天，凌瑶是在一种极度焦躁和矛盾的心情中度过的。
“瑶池”奶茶店自然是关门歇业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店里，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谢无妄和神界官僚体系，一边忍不住观察着外界迅速恶化的局势。
通过断断续续的网络信号和偶尔能接收到的广播片段，她了解到情况正在失控。
全球性的植物枯萎现象加剧，部分地区开始出现动物异变和人类精神失常攻击他人的事件，政府发布了紧急状态令，呼吁民众保持冷静，留守家中，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城市功能濒临瘫痪，水电供应变得极不稳定。
而她所在的这片街区，似乎因为她的存在，成了一小片诡异的“安全区”。
枯萎现象到了她店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就停滞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也被削弱了许多，偶尔有惊慌失措的邻居跑过，会惊异地看一眼这家在末世背景下显得过分“完好”的奶茶店，但无人敢上前探究。
凌瑶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只能装作看不见，她甚至不敢再动用丝毫神力去做任何事，生怕又被谢无妄抓到把柄。
她试图用追剧，睡觉，研究奶茶新配方来麻痹自己，但那份悬浮在半空的金色卷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时刻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第三天傍晚，天色依旧是一片死灰。
凌瑶正百无聊赖地用勺子搅动着杯子里最后一点奶粉，思考着如果末世持续，她是该先想办法囤积食物还是干脆找个地方沉睡算了。
店内的空间再次出现了那种熟悉的，微妙的凝滞感。
风铃没有响。
但凌瑶知道，他来了。
她抬起头，看到谢无妄的身影如同水墨晕染般，再次出现在店中央，位置都与三天前分毫不差，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店内，确认了那份卷轴依旧原封不动地悬浮着，然后才落到凌瑶身上。
“三天到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决定。”
凌瑶放下勺子，与他对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疲惫。
“我的决定就是…我、拒、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态度坚决。
谢无妄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理由。”
“理由我三天前就说过了！”凌瑶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我神力衰退，年老体衰，受退休协议约束！谢总监，你们神界是没人了吗？非要揪着我一个退休几百年的老家伙不放？当年跟我同期的那几个，卷王之王，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北斗星君于两百年前陷入沉睡，唤醒需时，南海龙王正镇守归墟裂缝，无法脱身，西天佛国……”谢无妄平静地列举，像是在做工作汇报。
“停停停！”凌瑶打断他，“合着就我一个闲人活该被拉壮丁是吧？”
“你是最优解。”谢无妄看着她，眼神深邃
“你对‘虚无之暗’的特性最了解，战斗经验最丰富，而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相对完好的街区，“你仍有出手的意愿和能力。”
“我那是在保护我的私人财产！”凌瑶几乎要跳起来，“正当防卫！合规操作！”
“规模不同。”谢无妄用了一个近乎冰冷的词，“你清楚，若封印彻底崩溃，你这间小店，连同你想保护的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无人可以幸免。”
凌瑶沉默了，她知道谢无妄说的是事实，“虚无之暗”是概念的抹除，是存在的终结，一旦全面爆发，别说一家奶茶店，整个位面都可能被吞噬殆尽。
但她依然不甘心。
“就算我答应，”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语气带上了几分嘲讽，“我现在这点力量，上去也是送菜，你们难道连点‘装备’都不给配？好歹给发点恢复神力的仙丹妙药，或者来几件上古神器撑撑场面吧？空手套白狼也不是这么个套法。”
她这纯属是胡搅蛮缠，想增加对方的“招聘”成本，让其知难而退。
然而，谢无妄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愣在了原地。
“你的战神戟，‘寂灭’，一直由我保管。”他缓缓说道，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你若需要，随时可以取回。”
凌瑶的瞳孔猛地一缩。
寂灭……她那柄随她征战了无数岁月，饮尽神魔之血，最终在她决定退休时，亲手封存的本命神器。
她以为它早已被收入神库深处，蒙尘万年。
竟然……一直在谢无妄那里？
这一刻，比那“征召令”更强烈的冲击，狠狠撞在了她的心口上。
数百年前的某些画面，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对话和眼神，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店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张力，以及窗外那愈发逼近的、末世般的压抑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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