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的话语,如同在她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寂灭”二字带来的冲击,远比那份悬浮的金色卷轴更加汹涌澎湃。
那是她的过去,是她亲手封存的锋芒,是她以为早已与退休生活一同被埋葬的战神勋章,它怎么会……怎么可能在谢无妄那里?神界宝库是摆设吗?还是说……这数百年间,他一直……
凌瑶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麻,各种猜测和数百年前模糊的记忆碎片相互碰撞,让她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她那套演练了无数遍的拒绝说辞,她只是怔怔地望向谢无妄,试图从他那双如同亘古寒冰的眼眸中,解读出一丝除了公务之外的属于“谢无妄”个人的情绪,然而,没有。那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等待她最终答案的耐心。
这沉默仿佛一个脆弱的泡沫,悬停在末世降临的压抑空气中。
然而,泡沫终将破碎。
“砰——轰隆!!!”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混合着钢筋混凝土碎裂的轰鸣,猛地从街角传来,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是人类凄厉到几乎不似人声的惨叫,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湿滑藤蔓在地面急速拖行的粘稠声响。
“啊——!救……救命!”
“快跑!那是什么鬼东西?!”
“别过来!别过来啊!”
混乱绝望的声浪如同实质般拍打在“瑶池”奶茶店的玻璃门上。
凌瑶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如同火山岩浆在她胸腔里奔腾、冲撞,她几乎要在内心发出咆哮:
【没完了是吧?!我就想安安稳稳地拒绝个加班,怎么连这点清净都成了奢望?!这该死的“虚无之暗”,还有谢无妄这个催命鬼!】
谢无妄的目光也已转向店外,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仿佛又降低了几度,使得店内的温度都似乎随之下降。
“侵蚀加速,已生成具象化实体。”他平静地陈述,语气淡漠得像是在汇报一项与己无关的数据指标,仿佛门外正在上演的生死惨剧,不过是他预期中的一个流程。
凌瑶根本无需用眼睛去看,她那远超常人的神念(即便退休三百年,这点底子还在)早已将外面的情形感知得一清二楚。
就在几十米外的街角,一个由报废汽车、破碎的混凝土块以及被“虚无之暗”污染、异变膨脹的植物残骸扭曲融合而成的怪物,正缓缓“站起”。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增殖的黑暗物质集合体,表面布满了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诡异幽光,以及偶尔裂开的、滴落着腐蚀性粘液的口器,它所过之处,连沥青路面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迅速变得灰败、碎裂。
一股混合着纯粹恶意与腐朽法则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淹没了整条街道。
“老板!凌老板!开门!求求你开开门啊!!”
一个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熟悉的女声伴随着疯狂的拍门声响起,是住在后面巷子里的王阿姨,一个总是笑眯眯,喜欢在买奶茶时和她唠几句家常的普通妇人。
凌瑶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都在突突直跳。她狠狠地瞪了谢无妄一眼,对方那副“你看,这就是现实,你无法回避”的平静姿态,更是让她火冒三丈。
【我看?我看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在这里碍眼,我大不了直接屏蔽五感睡大觉!】
门外的拍打声更加急促,几乎变成了撞击,王阿姨的声音已经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嘶哑变形:“它……它过来了!救命——!”
与此同时,那股令人作呕的、带着粘稠拖沓声的压迫感,正在急速逼近。
凌瑶甚至能“听”到那怪物身上无数细小触须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凌瑶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在做最后的蓄力。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奶茶的余味和末世灰尘的呛人感,直冲肺叶。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谢无妄眼底都极快掠过一丝微不可察波动的动作——
她一把抓过还停留在男女主角幸福拥吻大结局画面的手机,“啪”地一声,用力反扣在柜台桌面上,那力道之大,让人毫不怀疑钢化玻璃膜已然出现了裂痕。
然后,她抬起头。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她脸上所有外显的烦躁,不甘,愤怒,乃至那一点点因“寂灭”而起的波澜,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那不是认命的颓丧,也不是暴风雨前的压抑,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
一种深入到神格本源,历经万战锤炼后沉淀下来的,对“毁灭”本身的全然专注与漠然。
她没有看向谢无妄,也没有再看那吵闹的门扉。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直接落在了门外那只正扬起由扭曲金属和腐烂藤蔓构成的、带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大“前肢”,准备将王阿姨连同奶茶店门面一同拍碎的怪物身上。
没有气势爆发,没有神力奔涌的光辉,甚至连衣角都没有拂动一下。
她只是,极其随意地,对着那个方向,抬起了她看起来白皙甚至有些纤细的右手。
五指自然微张,仿佛在空中虚握住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然后,轻轻一握。
动作轻柔、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像是在撷取一朵娇嫩的花,又像是在捻熄一盏微弱的灯烛。
“啵。”
一声轻微到如同夏日池塘里一个水泡破裂的声响,在充斥着尖叫与混乱的街道上,诡异地响起。
声音很小,却仿佛带着某种绝对的“规则”力量,瞬间压过了一切嘈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只挟带着恐怖威势砸落的怪物前肢,在距离王阿姨头顶不足一尺的空中,骤然僵住。它表面那些明灭不定的幽光,如同被掐断了电源的灯泡,瞬间彻底熄灭,那不断蠕动增殖的黑暗物质,仿佛失去了所有内在的支撑与活力,从最核心的结构开始,无声无息的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最纯粹的灰黑色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炫光,没有垂死挣扎的嘶吼。
仅仅是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
那只高达数米,散发着令人绝望气息的侵蚀实体,就在无数道惊恐、呆滞、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彻底消散于无形,没有留下任何残骸,没有逸散出丝毫污染性能量,仿佛它从来就只是众人集体恐惧催生出的一个幻影。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王阿姨因为极度恐惧而粗重的喘息,和远处依旧零星传来的、但明显减弱了的混乱声响。
拍门声停了。
求救声停了。
连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着怪物的消失而骤然一空。
奶茶店内,依旧灯火通明,纤尘不染,与门外那狼藉破败,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街道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凌瑶甚至顺手稳定了一下店内因为外界能量剧烈波动而有些闪烁的灯光。
她缓缓放下手,脸上那片刻的神性漠然如同潮水般退去,熟悉的、带着极度不爽和嫌弃的表情重新占据了主导。她瞥了一眼门外瘫软在地、□□湿了一片、目光呆滞仿佛丢了魂的王阿姨,又扫过街角几个从掩体后探出头、满脸劫后余生惊疑不定的幸存者,极其不耐烦地低声啐了一句:
“吵死了,碍事。”
语气里的嫌弃,清晰得毫不掩饰。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
这一次,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从始至终都如同冰山般伫立在那里的谢无妄。
她抬手指着门外,那怪物曾经存在过,此刻却空无一物的地方,因为翻涌的怒气,她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拔高到了一个近乎破音的边缘,充满了被逼到墙角后的抓狂和控诉:
“谢无妄!你看见了吗?!”
“你亲眼看见了吧?!”
“这算工伤!这绝对算最高级别的工伤!!”
“我的门!我的音响!我的地板被那玩意儿粘糊糊的气息污染了!还有我的精神!我的心理健康!我追剧的美好心情!全都被你们毁了!”
“所有这些损失,物质损失!精神损失!误工费!营养费!全都得算在你们神界,‘天庭无限公司’的头上!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听见没有?!!”
她的怒吼在静谧的店铺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实质般的怨念,与门外那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抹杀,此刻陷入诡异死寂的街道,构成了一幅荒诞至极的画面。
谢无妄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聆听工作报告般,听着她这番毫无神祇风范、充满了市井气息的索赔宣言。他那冰封般的面容上,依旧寻不到一丝情绪的裂痕,只是那双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在凌瑶看不到的刹那,极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微弱地松动,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对“工伤”认定和赔偿方案做出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去看门外那堪称神迹的“抹除”效果。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凌瑶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却比星辰更加璀璨夺目的眼睛上。
直到凌瑶的控诉暂告一段落,胸膛还在因为气愤而微微起伏时,他才用那万年不变的、平稳到近乎刻板的语调,再次不容置疑地,重复了那个两人都已心知肚明、却在此刻拥有了全新分量的结论:
“你,仍有能力应对‘虚无之暗’。”
这一次,凌瑶张了张嘴,所有到了嘴边的狡辩,诸如“我只是自卫”、“是它先动的手”、“我这是超常发挥”之类的说辞,在那只被她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手捏爆的怪物,以及谢无妄这简单却重若千钧的陈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她,凌瑶,神界前任战神,在退休隐居三百年后,为了能不受打扰地看完一部电视剧的大结局,被迫……在这末世降临的街头,完成了一次近乎本能的、碾压式的“营业”。
而她的“前上司”,正冷静地站在一旁,为她这极不情愿的“工作表现”,做着最后的评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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