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染作坊挨着玉带河的分流建成,是一座老宅院,青瓦白墙,二层的房子,有前后两个院子。
前院摆着高大的晾晒架,挂满了刚刚出缸的扎染布,在一侧是并排的染缸和清洗石槽,有几个伙计在那忙碌,调配染料或者干着浸染氧化的体力活。
后院有三个固定的方形石桌,旁边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方便随时洗手和润湿布料,墙角放着几个小马扎和一张矮竹茶几。
二层是展览室和大家的休息室,有个阳台,此时也挂着染布随风飘扬。
一行人走进作坊,瞬间被满院流淌的色彩所震撼。
不仅仅是想象中的蓝白布匹飞扬,还有晚霞一样的红色、橙色,像油菜花田的亮黄,薰衣草的浅紫,以及各种绿、棕、灰。整个院子挂满了染布,像一片片流动的云。
作坊里弥漫着植物染料特有的气息。
干活的伙计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个年轻的寸头小伙子招呼他向后院去,"阿花奶在后院呢。"
众人走进后院,三个石桌上分散坐了五六个阿嬷,基本都穿着藏蓝色右衽上衣,外面套了红色或者黑色的灯芯绒坎肩,身上围着深色围裙。有的包着头巾,有的头上带着传统的风花雪月头饰。
她们手脚麻利,飞针走线间,图案已了然于胸。
看到他们进来,一位年逾花甲的白族阿婆站了起来,村里人都叫她阿花奶,是有名的扎染能手。
阿花奶腰间系着的围裙极为漂亮,米灰色的底色,深蓝色的晕染自然构成了洱海的形状,横亘在围裙中部。
上方用浅灰、月白的色块晕染出苍山的十九峰和十八溪,还用细致的打籽绣法,绣出一排飞翔的白鹭。
阿花奶带着众人参观了二层的扎染作品,讲了讲扎染的不同手法产生的不同效果,染料的调配等等。
申鹤站在李康烨身边,跟他讨论道:“康烨哥,你看看下面。”
两人一起从二楼的阳台向下看去。
不同的染料区域划分的井井有条,几个巨大的靛蓝染缸在靠门的地方,后面的染缸盛放着其他颜色的染料。
“那个红色的还在冒着热气。”申鹤悄声说。
李康烨刚想说话,黎昭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就是阿花奶提的需要控制温度吧。”黎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小声插话到,冲着申鹤笑了笑。
李康烨将视线转向他,不可否认,黎昭听得很仔细。
黎昭突然眼前一亮,惊叹道:“阿婆,这个红色也是用植物染的吗?”他指了指阳台边缘一匹正在晾晒的晚霞红色布料。
李康烨暗自分析,既展现对后辈的友好态度,又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二人相处,顺便表示自己一直在认真倾听,将中心引到自己身上。
阿花奶笑着点头,指了指墙角一筐暗红色的根茎:“茜草染的。别瞧它现在干巴巴的不起眼,它可是个宝贝,老祖宗几千年前就用它染出红裙子了。”
她眯眼看向那匹晚霞色的布料,眼神里满是慈爱,仿佛在看一个孩子。
“好漂亮哇!”众人都被吸引过来,纷纷赞叹。
“这茜草染红啊,不是把它扔进水里就能出颜色,得用它的根,细细地熬,像煲汤一样,把里面的色素都熬出来。”
黎昭认真地问道:“阿嬷,那熬出来的红色汁水,是不是等布放进去,煮一煮就能上色了?”
阿花奶转向黎昭,耐心地解释,“直接染是上不了布的,得用媒染剂,就是让颜色能牢牢抓住布料的东西。我们用这山里的石榴皮或者五倍子泡水来做媒子,下多少,什么时候下,温度怎么控,差一点,出来的红色就不一样。”
“以前村子里的姑娘,出嫁前都会用茜草给自己染一身嫁衣,能穿一辈子的。”阿花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和骄傲,“这机器染的料子颜色是鲜亮,可太薄了,留不住。草木染的颜色,是慢慢渗到纤维里去的,是有根的,所以越洗越柔和,越看越有味道。”
“这世间好看的颜色啊,不能急,都得等。等茜草长成,等染料熬透,等日头正好,等布料心甘情愿地吃进颜色去。”
她最后笑着说道,目光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像是在说染布,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道理。
李康烨看了眼旁边的黎昭,察觉到他的视线,黎昭扭头和他对视,眼睛像清亮的溪水,他像是仔细琢磨了一下,说道:“等布料心甘情愿,听起来好难啊,而且要花好多时间和心思。”
他顿了顿又说,语气很俏皮,“不过,这么漂亮的颜色,也算值得?”尾音微微上扬。
李康烨正迎着他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眸在作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李康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院子里那匹沐浴在光晕中的晚霞色染布,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转回头,看向黎昭。
“或许吧。” 他先是给予了某种程度的认可。
“但如果最终的染布不是工作的话,值得与否,不该只看结果是否漂亮。”
他的目光掠过黎昭漂亮到晃眼的脸,最后停留在他黑色的眼睛。
“等的过程本身,熬染料时的专注,对颜色变化的期待,最后可能失败的担心,所有这些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值得。”
他顿了顿,总结到,又像是某种无心的提醒:“如果所有手段只为了布的光鲜,染布的过程恐怕不怎么会快乐。”
说完,他不再看黎昭,而是对阿花奶笑了笑,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爽朗:“阿嬷,这道理听着简单,做起来可真是一门大学问。”
黎昭愣了愣。他本能地觉得李康烨在说他,却抓不住李康烨的意思。
他看着李康烨转向阿花奶时坦然的侧脸,好奇他刚才在想些什么。
黎昭隐约意识到,这个男人温和表象下的内心,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难以撼动。
纠结片刻,他磨了磨牙,气得有些牙痒痒,最烦装货。
李康烨已经将刚才那段短暂的、带着些许微妙的对话抛在了脑后,重新沉浸在与阿花奶的交流中。
对他而言,那只是基于眼前事物的一点随感而发,至于听的人会如何理解,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一楼主屋前后两个门都敞着,连通两个院子,墙上挂着一些成品,诸如帆布袋、T恤、裙子之类,还有一些布匹。
上午九点半,阳光正好。阿花奶把嘉宾们招呼到一楼。
“娃娃们,”阿花奶声音洪亮,带着笑意,“今天的任务,就是每人做一样你自己的东西。我会根据你们的手艺、耐心和最后的效果,给你们打个分。”
阿花奶指着墙上挂着的白胚物件,有围巾、帆布包、T恤、茶席、杯垫、玩偶外皮、束口袋等等,琳琅满目。
她笑着向大家解释:“光是布,拿回去不晓得做哪样。你们自己挑个喜欢的,染好了,想直接用的就用。要是想做别的,阿奶这里缝纫机什么的都有,我帮你们改改。”
阿花奶指了指后院的阿嬷们:“那些都是我的老姐妹,手艺都不错,今天她们就是你们的师傅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就在那边坐着,改东西来找我就行。”
嘉宾们兴奋地挑选着自己想染的物件。
申鹤没选复杂的东西,找了一件白t,就坐到一位阿嬷身边,商量做什么图案。
申鹤今天变得很放松,他不是蠢货,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此刻情绪褪去,自知比不过赵明之的机灵,也不如黎昭长袖善舞,干脆做好自己,不争不抢,免得得不偿失。
王晨选了围巾,赵明之选了个兔子玩偶白胚,沈砚知选了个布,打算做成抱枕套。
许少榕在白裙子里翻了翻,选中了一条版型、面料都合眼缘的。她上身试穿,阿花奶和周围的姐妹们都围过来了,纷纷惊艳不已。
“少榕你骨架生得好,我把肩这里收一点,腰线提一下,就更衬你身材了。”阿花奶说着,手上利落地用别针在裙子的腰侧和肩部做出了标记。
黎昭一早就想的很明白:他一点都不要脏兮兮地在泥巴里干体力活,那么上午就干脆把镜头高光赚够,下午找个理由遛开。
他没有选择简单易上手的小图案,而是指着墙上那幅洱海月壁挂,用一种向往的语气问道:“阿嬷,这个洱海月看起来好玄妙,它只用了一种蓝色,却好像把月光和水波都装进去了。我能试试这个吗?”
他说着,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忐忑。
这一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阿花奶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娃娃,你这个眼光是真毒。苍山洱海是功夫,洱海月是心法。它难就难在度,差一丝,这月色就不对味了,水波就死了。你想清楚喽?”
王晨咋舌:“小昭,你可真敢挑啊!”
赵明之直接喊:“勇士!”
黎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酒窝浅浅,语气却带着一股温柔的固执:“我只是觉得,既然来了,就想挑战一下最好的。”
“就算最后染不出这么美的月色,能跟阿嬷学学怎么把握这个度,也值了。”脸上是那种混合着忐忑与坚定的神情。
黎昭心里清楚得很,无论是能否成功再现这个洱海月图案,都将在镜头前留下极具张力的画面,完美赚够高光。
顺便,李康烨或许会在一旁,看着他不问西东,不管结果,奋力投身于这场对极致美学的追求之中,而感到倾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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