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怜青等人被带到了A-12实验室门口。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工作的地方。”张天成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季简。
季简微微点头，走过来挨个给众人发一个方形的铁质铭牌。
季简面容沉稳不紧不慢，只是发到俞怜青的时候动作加快了几分，然后便迅速闪身发下一个去了。
俞怜青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股来自季简身上的气味，如同黄昏时分被晒的暖洋洋的旧书一样，混杂着干燥的草木陈香和微甜。
味道很淡，几乎察觉不到。
俞怜青吸了下鼻子，很奇怪，明明昨天季简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铭牌。
上面没有名字，只印着职位和数字：D级研究员0349。
他又看向了旁边的闻灼，他的铭牌数字和他紧挨着：0348。
张天成见所有玩家都拿到了铭牌，适时开口：
“收容中心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我们的目标是为了追求更高的科学，而个体的差异只会阻碍我们探索真理的进程。”
“所以我们用代号代替名字，这可以帮你更好地适应并融入这里。”
张天成微笑道：“当然，如果你们能创造出新的科研成果，将代表你们已经彻底适应了这里。到时候，就可以换回自己的名字了。”
然后他又交代了几句，把他们扔给季简后就急匆匆走了。
众人看向季简。
他抬手推开面前实验室的大门，温声道：“各位请跟我来。实验室有防护服、护目面罩和鞋套，大家需穿戴整齐才可进入主操作间。”
于是大家先在第一个更衣区脱掉了鞋子外套后，又进入第二个缓冲间更换装备。季简耐心的等大家全部穿戴完毕之后，才继续带路。
俞怜青等人穿过风淋室，来到了主操作间门口。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杂着淡淡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恒温无尘，光线柔和，有不少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研究员正在工作。
他们对新来的玩家并不在意，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留给众人一排冷漠的白色背影。
俞怜青开始打量这个主操作间。
主操作间面积很大。
四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操作台和实验器材，还有一系列橱柜冰柜，其中点缀着零零星星的绿植。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培养舱，可却是由黑色不透明的材质制作的，似乎还在微微搏动，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但俞怜青能感觉到，里面有一团不可名状的生物，在微微呼吸起伏着，还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俞怜青收回目光，随众人走了进去。
季简边走，边给众人安排工作。
“0345，你负责协助0175‘对它’进行日常清洁工作。”
“0346和0347，你们俩负责对‘它’的异常数据进行监测。”
“0348，你负责和0198收集被‘它’污染的物品，并带到C-6进行处理。”
轮到俞怜青的时候，季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但很快面色如常道：
“0349，你和0236一起，负责营养液的配比，并对‘它’进行投喂。”
俞怜点点头，随口问道：“季前辈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负责对研究人员污染程度进行检测。”季简看过来，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像无机质的玻璃球一般，折射出一股非人的冰冷：“如果我判断出有研究员的污染程度超过安全阈值，会采取必要的手段进行净化，并带进地下二层进行强制隔离。”
“所以”，俞怜青恍惚间好像听到季简轻笑了一声，但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笑意，“任何违背入职手册和操作手册的行为都会加深污染程度，希望大家按照规定行事，保持理智。”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俞怜青一眼，意味深长道：“也不要……去做多余的事。”
俞怜青笑眯眯，好像听不懂他的暗示一般：“和前辈进行友好交流也算是多余的事情吗？”
季简言简意赅：“算。”
俞怜青笑意更深了：“上班期间不能做多余的事情，那下了班呢？”
季简：“？”
俞怜青一脸无辜：“季前辈，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特别，忍不住想接近你。”
季简：“……”
大可不必。
而且这是什么老套的搭讪方式，上一次这样说话的还是几十年前他出于无聊看的一本人类书籍，好像叫什么《霸总追妻八十八式：夫人哪里逃》。
但季简发现自己好像拿这个人类确实没什么办法。
对方聪明又狡猾，就像一只狐狸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有事没事就要来上两口。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于是，他决定故技重施，再次丝滑地遁走。俞怜青只见季简身形模糊了一下，再见他时，已经闪到了十米开外。
他看见季简好像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开始给下一个玩家安排工作任务。
有意思，好玩。
俞怜青顿觉身心舒畅，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能一口气下五个副本。
原来没事调戏调戏NPC还有助于陶冶情操，促进身心健康发展啊。
俞怜青笑得像只偷吃成功的仓鼠，那就让他看看，这个看起来和人一样的NPC，是不是真的和“人”一样。
“0349。”一道冰冷的女声从俞怜青斜后方传来。
她就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看着他”。防护面罩把她的五官盖的严严实实，但俞怜青仍然能感觉到她锐利的视线。
“工作已经开始了，你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俞怜青转过身的瞬间，收敛起笑容换上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微微低头，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对方左胸处那块圆形标识，语气恭恭敬敬：“抱歉前辈，我这就来。”
0236似乎被他的诚恳所打动。她态度稍缓，虽然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压迫感已经减弱不少：“工作时间禁止闲聊，私事下班后处理。”
俞怜青的头低得更低了：“我记住了，老师。”
“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去调配营养液。”0236声音很闷，有些嗡嗡的。她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操作台走去。
俞怜青抬脚跟上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工作台，台面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试剂，还有一小盆绿植，上方的玻璃橱柜里也满满当当。
但是，俞怜青发现橱柜里摆放着的却是一些看起来和这个实验室格格不入的东西：
破损的武器碎片、使用完失效的道具、成缕的头发、染血的布条，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录音机。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0236递过来一本小册子：“这是调配营养液与投喂‘它’时的注意事项，给你五分钟，记住它。”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小册子，几张纸叠一起用订书机胡乱钉上。俞怜青定了定神，缓缓翻开第一页。
营养液配置注意事项：
1.进行营养液配置时，请确保情绪稳定。过于激烈的情绪会影响‘它’的稳定性，如果调配过程中感到喜悦、愤怒、悲伤等，请立刻停止配置。
2.器材不会说话，‘它’也不会说话。如果在调配过程中听到耳边有人试图和你交流，比如更改配方、品尝营养液等，请不要理会，并打开左手边第二节抽屉，戴上耳塞。
3.营养液试剂的调配顺序和剂量是不变的，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改变。如果你因失误弄错了顺序或剂量，请立刻进行无害化处理。
俞怜青又看向第二页，标题是投喂期间注意事项：
1.实验室电压稳定，灯光不会产生故障。如果你遇到灯光闪烁的情况，请立即放下手头事情远离‘它’，面对墙壁闭眼默数三十秒后再继续工作。
2.人只有一个影子。如果投喂期间有多个影子出现并试图接近你，请清晰地告诉它们：“你们认错人了”，它们就会离开。如果它们仍尝试接近，请立即放下营养液，远离“它”并寻求主任的帮助。
3.投喂时需打开投喂口，里面配备了一个金属凹槽。请将营养液分分多次倒入凹槽，期间不要出现任何试图观察‘它’的行为，也不要在心里记录‘它’。如果出现‘它’主动和你交流的情况，请看《营养液配置注意事项》第2条。
4.投喂完毕后请不要立即离开，在原地等待五分钟。这期间你可能会听到哭泣、怒斥、笑骂等声音，不要惊慌，这是正常的。之后你可以转头离开，但离开时心里不要再去想‘它’，也不要想自己。如果投喂完毕后没有任何声音，请立即报告主任。
5.投喂完成后如遇不适请立即去往3号休息室，那里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为你进行消毒。投喂完成后心情沉闷是正常的，这时请去茶水间接一杯咖啡，务必喝完。
这些字全部都是手写，字迹写的很重，笔迹也完全不同，看起来像是由不同研究员在不同时间总结的。
五分钟很快就到了。俞怜青适时抬头，冲0236露出一个微笑：“老师，我记住了。”
“很好”，0236开口，“现在开始调配营养液。营养液一共要调配两次，步骤一模一样。我先演示一遍，第二遍你来。”
俞怜青乖巧地点点头：“好。”
0236先是按顺序把台面上的试剂和粉末都加了一遍，每一勺粉末都精确到毫克，液体精确到毫升。然后她又打开橱柜把里面的碎片、布条等放了进去。
她一边配置一边道：“溶液定量2ml，粉末定量4g，所有器材专用不得混用，剂量必须精确。”
她说着，把营养液搅拌成了一种棕色流体，然后拿出录音机，按下按钮开始播放。
声音响起时，俞怜青瞳孔骤缩。
录音机里并非他预想中的电台故事、新闻戏曲，而是一阵惊恐的尖叫和哭喊。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绝望的哀嚎声、肢体扭断的咔嚓声，还有玩家倒下时不甘的呢喃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耳边，冲击力直达天灵盖。
0236没有抬头，她似乎知道俞怜青此时心底的不平静，只冷淡道：“放松，不要把过多的情绪带入工作。”
听到她的暗示，俞怜青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他想起《营养液配置注意事项》第1条，配置营养液时不能代入过多情绪。
渐渐地，在这段惊恐伴奏的腌制下，营养液渐渐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学会了吗？”0236问道。
“学会了。”俞怜青点点头。
“好，那你再配置一份，然后把两份一起喂给‘它’，回来后我再给你安排别的工作。”
“好。”俞怜青点点头。
0236交代完便匆匆离开了，操作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俞怜青开始按照0236的步骤进行营养液调配。
这个工作看起来不复杂，实际上非常麻烦，因为剂量太精确了，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俞怜青难得收起来那副散漫的气息。
他面容严肃认真，取出试剂小心翼翼地称量放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因长时间的专注渐渐浮上几根血丝。
这时，他余光瞥见右手边投下了一个阴影，耳边随即响起了闻灼那吊儿郎当的声音：
“喂，小怜青，你在做什么？”
俞怜青下意识想回答，在即将出声的瞬间突然想到《营养液配置注意事项》第2条。
“器材不会说话，‘它’也不会说话。如果在调配过程中听到耳边有人试图和你交流，比如更改配方、品尝营养液等，请不要理会，并打开左手边第二节抽屉，戴上耳塞。”
俞怜青手腕一颤，几滴液体不慎溅落在操作台上。
这里没有能说话的东西，而闻灼的工作地点也不在附近。
那说话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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