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这句话中找到了自己的重点。
“祭祀?”汉罗妮尔重复道,又问,“您认识以这种行为祭祀的宗教吗?”
“我对宗教学并不了解。”法蒂玛说,她没有说谎的迹象,至少作为一个社区医院的药草顾问她也不该有。但安塞尔马注意到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有的人这样做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行为,但就目前来看法蒂玛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就您对社区的了解,您知道这附近有以此行为为目的,或相似的组织活动吗?”安塞尔马问,虽然现在并非工作时间,但她也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友善又礼貌了。
“孩子,我确实了解我的社区,社区尊重我,我也尊重这其中的每一个人。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知道,也不是所有的东西我都该关心。”法蒂玛说。此番回答同理,安塞尔马有些好奇这位草药顾问如此避讳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信仰吗?
“是的,我能理解您,尊重是互相的。”汉罗妮尔说。
能理解个屁,安塞尔马心想,这八成是某种执法者的审讯技术。
“当然如此。”法蒂玛点头,“这一行为被用于古法炼金术,与木乃伊技术类似,现代已经极少有人会这样做了。所以实际上我并不确定这个结论是否正确。”
“那在您看来这一味道与那些死者的异常状态是否存在关联呢?”汉罗妮尔问。
“我没见过那些死者,也对现代医学没有多少研究,这一味道的出现与防腐行为有关,这是我唯一能准确告诉你们的信息了。”法蒂玛摇了摇头。
窗外钟声响起,法蒂玛侧过头,看向了百叶窗。
“我该离开了。”法蒂玛说着收起记事本,撑着周围的扶手缓慢地站了起来,“二位如果需要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请自便,但请不要随意翻动我的书本。”
“我送您下去吧。”汉罗妮尔也站起身来。
“不必扶我,我有主的看护。”法蒂玛说着,拿起了一旁的拐杖,缓慢而坚定地朝门外走去,汉罗妮尔还是跟着她出了门。
门关上后,安塞尔马开始探索办公室区域,书本不能动,那就看看其它地方吧。
法蒂玛的办公室东西很多但能调查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安塞尔马完全不认识的药草,她看了眼办公桌上的便条和瓶瓶罐罐上的标签,也是些她看不懂的语言,于是她拿出手机拍照后开始搜索。一番查询后她确认那些文字大多是阿拉伯语,便开始使用翻译。
“气味消除,腐肉保存,**节奏。”安塞尔马念了出来,并没有多意外,那位糖尿病患者的并发腐足症如此明显,比她在老家的那两位还要严重许多,总要想办法自救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信仰,这位并没有考虑截掉痛苦之源。
或者说信仰就是痛苦之源吗,安塞尔马这样想着收起了手机。
拉开隔断帘,内部是病房区,但似乎这位顾问偶尔也会睡在这里,铺着白色碎花布的柜子和书桌承载了些生活用品,地上没铺毯子,但病床边上有块土褐色的发旧正方形垫子,肉眼可见地并不柔软。
不,那并不是土褐色,安塞尔马凑近了看才发现那花纹略微磨损的硬垫就是土做的,当然不可能柔软。联系法蒂玛的信仰她很快理解到这是她祈祷时用来垫在膝盖下的垫子。
但放在床边的话,安塞尔马尝试在脑内复原了一下角度,很快否认其可行性,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地面上查看了一圈,很快找到了一处黄印子,那才是土垫祈祷时的专属座位。
接下来就是朝向问题了,这个问题也很好解答,以黄印子为中心,一个方向的不远有细碎黑痕,那定是法蒂玛放脚的地方。而与之相对的方向就是法蒂玛的朝拜方向,安塞尔马朝方向看去,却发现那是病床,也就是土垫的方向。
没犹豫多久,安塞尔马就挪开了土垫,那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句话:Allah is with bones,其中Allah不出意外是法蒂玛的全名中Fatima Al-Hadid的中字,但结合起来她就不太理解了。
在朝拜的地方刻画自己的座右铭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又是想证明什么?安塞尔马知道大多数信仰都是容不下太多自我存在的。
再犹豫了一下,安塞尔马看向门口,随后跪趴了下来,看向病床床底。
地面干净整洁。
抬头,无数只眼。
不,安塞尔马瞬间回过神来,那不是眼睛,那不过是弹簧床床垫自带的菱形花纹。她缓慢地爬了起来,给那句话拍了照,并将土垫归位。
汉罗妮尔推门回来了。
“如何?”安塞尔马坐在椅子上问。
“有其它志愿者来接她了。”汉罗妮尔站着问,“还坐着干什么?”
安塞尔马站起来了,“感谢提醒,我在问您,对那位药草顾问的回答感想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直接的正面回答,“…出去再说吧。”汉罗妮尔说,二人离开了办公室。
社区诊所的正常营业时间结束了,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室内变得空旷,尽留香气扑鼻。直到二人站在停车场外,那嗅觉神经与脑神经才逐渐恢复平衡。
人行道边磕磕绊绊,车流不多。
“法蒂玛顾问对这一片社区非常了解,她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也会细致而真诚地关心她们,不仅仅是疾病,也关心生活。”汉罗妮尔坐在停车场外的水泥矮墙上说,她的每句话都在赞美,每个字都存疑。
“您在怀疑什么?”安塞尔马看着车道问,汉罗妮尔在犹豫将自己的犹豫说出口,仿佛一个好小孩在犹豫是否要破坏自己美好形象以获利一般,令她感到好笑。
“我只是,她真的只了解这一片社区的人吗?人对社交范围的界定又不是地图上标出来的线。”汉罗妮尔顿了顿,叹了口气,“而且我觉得她有在诱导我们的调查方向,就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找她一样。我谈及尸体时并没有提及其病变是从内而外的,但顾问她非常自然地就从人体内部开始找原因了。”
“除疑点外,她说不知道我们会来,那没在说谎。”安塞尔马说。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汉罗妮尔说,又问,“你呢,又在怀疑什么?”
“首先,她对那气味确实有所了解,但并非是她说出来的那些,而且她说的那些语句中与问题的关联性非常诡异。”安塞尔马说,“感谢您为了避嫌而刻意避开使用**一词,但那位似乎完全不领情。”
“说到尸体,再说到那些事,用**形容也没那么异常吧。”汉罗妮尔善解人意地说。
“要是您也每天烂下来一块肉的话就说不出这种话。”安塞尔马说完顿了顿,继续说,“每次提及这个词她都会想起自己,就□□苦难崇拜而言,这行为也值得怀疑其操作非经济性了。”
“你觉得她给了我们错误的信息?”汉罗妮尔问。
“出现风险的是她本人。”安塞尔马说,“她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尚且未能辨明,但结合行为上的矛盾,我合理推测她也与那邪教有所接触。”
“证据呢?”汉罗妮尔伸出手掌。
“没有。”安塞尔马摊手,“在对方解释之前我无法将其作为缺陷记入报告,但您可以考虑这一建议。如何?”
“纯恶意推测啊!”汉罗妮尔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我确实可以相信你的专业性,拉克森女士,在这方面你还挺有原则的。”
“我的荣幸。”安塞尔马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汉罗妮尔看她拍到的照片,“看看这个吧,我在被盖住的地板上找到的,您有何感想?”
“她有骨头?”汉罗妮尔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这是法蒂玛顾问选择不截肢的原因吧。因为她还有骨头,**的只是肉而已。对于她来说身体完整的重要性应该远高于忍受疼痛,再加上对殉教的崇拜,她会用这句话来勉励自己。”
“…勉励?”安塞尔马怎么都想不出这个答案从何而来,“她都信邪教了还需要勉励?”
“怀特不也是如此吗?和其它那些衍生出来的民间宗教教徒相比,那个邪教似乎是不太完整。”汉罗妮尔点头。
“看来这一位甚至不提供搀扶的手啊。”安塞尔马没完全同意这一说法,收起了手机,“不过就目前而言我有了些新的推测。”
“说来听听。”汉罗妮尔撑着脑袋说。
“看她的职业态度,那位顾问不一定愿意在自己的专业方面说谎,所以就气味信息而言我更倾向于它们确实是真的。”安塞尔马说,“所以我认为那些失踪的流浪者或许还活着,我们在营地看到的死去的那些是残次祭品。”
“封的不是尸而是还没死的人吗?”汉罗妮尔若有所思,“也有这个可能。那这样看来目标确实有器官贩卖的目的倾向,也有特殊手段能控制个体。”
“还有一点。”安塞尔马伸出一根手指,“祭品无论在哪都是活物比死物更有诚意些。”
“感谢您的专业信息,拉克森女士。”汉罗妮尔感慨道,“有您这样无论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的合作伙伴对我而言真是——”
“我的荣幸。”安塞尔马笑着说,“那么联系起这一点,您有什么想法了吗?”
“…无论如何,我们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动那位顾问。”汉罗妮尔撑着脑袋思索着说。
“因为民意?”安塞尔马问,在这方面她倒是可以理解,诊所里几乎每个人都拿法蒂玛当自我牺牲者看,这种情况下逼问对方可能会遭到开水攻击。
“一部分吧。”汉罗妮尔说,“再收集些信息吧,我们至少得知道这个邪教想做什么,或者说在做什么。目前为止我们获得的信息不足以开展针对性的调查,更别提收集线索以证明她做了什么不合法的事了。”
或许是二人在停车场外站着太久了,有人歪歪扭扭走上前,看见汉罗妮尔的警服时顿了顿,但最后还是朝二人开口了。
“诊所还开着吗?”非裔青年提问,口音经典带卷舌,驼背半长脏辫,穿着有刻意为之的艺术气息。
“我们不是工作人员,不过现在那里面还有人。”汉罗妮尔说着顿了顿,“但如果你是准备去骚扰医护人员的话就免了吧。”
“你个条子还种族歧视啊?!”青年暴怒。
“别什么都往那方面想,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抖成什么样子了?”汉罗妮尔说。
“所以我是来买镇静剂的,镇静!”青年强调。
“对艺术家来说过度清醒也算是一种不清醒。”安塞尔马说。
“这哪有那种好东西卖?”青年说完自己都笑了,“这有卖一种草药丸,涂抹或内服专治头晕恶心,去年圣诞节那会可畅销。”
“圣诞节为什么会需要这个?”汉罗妮尔疑惑道。
“不知道,反正那会先锋广场那臭的要命,不过几天就好了,应该是下水道破了吧我猜的。”青年耸肩,“有人在就行,不和你们聊了。”
说完青年摇摇晃晃地走了。
“你知道那件事吗?”汉罗妮尔问安塞尔马。
“我今年年初才搬家到市中心,也不是SPU的工作人员,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不过那里人不少,无论是否清醒。”
“去看一眼吧。”汉罗妮尔确认时间,“十点去火葬场。”
“您说话可真吉利。”安塞尔马说。
若是忽略地面环境,先锋广场是个相当有艺术气息和观赏价值的街头公园,说是公园主要是因为其在谷歌地图上标注如此,真要实地考察的话那大概只能算是个车站旁的歇脚处。
但先锋广场在被用来代指一块区域时,其所包含在内的位置就远超谷歌地图的划线了,周围红白砖老式建筑下的商业街,那些被金属闸门挡住的石砖拱门,窄到没有名字的小巷和路边突然出现的椅子,都被包含其中。
这其中仅包含地面,地上,不包含地下。
众所周知,1889年一场大火烧毁了西雅图市中心三十多个木质结构建筑组成的街区,真实原因已不可考,市政府的计划是直接把街道整个填高一层楼,原先的街道被打入地下,这下谁都看不见火灾遗迹了,直到上世纪末地下城才逐渐修复部分并作为景点开放。
而对于二人来说,重点在于那其中的地下管道。
“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下城。”汉罗妮尔说着拿出手机搜了搜,“附近有导游能带我们下去看,但我不认为那些景点区域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不过说真的,这下面地下城里的水管道难道还在被使用吗?”
“历史遗留给西雅图的不仅仅有文化还有问题,而此处市政府对问题的最常规处理方式就是下压。”安塞尔马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SPU历年年检预算包含地下城活跃主水干道这一项目,但历史遗留的那些我没见过有谁提出要修。”
其实提出还是有的,但提出谁都会,安塞尔马现在也可以提出把地皮全都掀开检查下水道,但没人听到的建议就不算是建议。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地下那块基本上没被动过。”汉罗妮尔若有所思,“怪不得这没有地铁呢。”
“这就和上世纪的民意构成有关了。”安塞尔马说。
“冬季水管破裂,公共区域的话应该也是SPU负责处理。我问问里德警官吧。”汉罗妮尔说着拨出了电话。
安塞尔马不理解这种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打电话问别人,她拿出手机登陆市政府网站开始用关键词搜索去年圣诞节时的先锋广场水管破裂记录。
没有相关记录,她顿了顿,继续查询相关的封路和施工记录,也没有。即使是在圣诞节,水管爆裂的情况下911哪怕冒着暴风雪也会工作的,所以这记录空白说明了部分问题。
例如那次事故中的水管属于私人房屋内,且没有被通报过,或者说在被通报前就修复好了。但先不说个人维修的困难和预算问题,未注册施工是违法的,没修好更是要命。不合理的现象让安塞尔马尝试了合理的怀疑。
“多谢!”汉罗妮尔的脸也和手机分开了。
“如何?”安塞尔马问。
“去年圣诞节这没有维修记录。”汉罗妮尔摇头。
“我也查到了,这里就不感谢您的信息了,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不过确实有人在app上投诉过异味问题,调查人员赶到主干道附近后并没有发现水管爆裂现象。后续她们怀疑是有人在非法燃烧未知污染物导致异味出现,证据是部分管道附近的垃圾处出现了被弃置的木板。”汉罗妮尔说,“请相信里德警官的工作能力吧,拉克森女士。”
“那就以此作为线索调查,询问周围的商店店主是否有知道一些细节的,也可以询问那些地下城导游。”安塞尔马点头。
“好吧。”汉罗妮尔说,“我会替你表达感谢的。”
“您在预设我的结论?”安塞尔马不满道。
“我在矫正你的态度,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汉罗妮尔也表达了不满。
安塞尔马冷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
二人沿街询问,从拥有鸡尾酒台的咖啡店问到卖冰淇淋的书店再问到在门口架塑料棚的餐馆,但就流动注射摊位或可疑的私人水管维修人员问题,其大多没有给二人一个准确的回复。这些人大多只是被雇佣的短期工作者,更别提圣诞节那几天根本没有店铺开门。
导游所的前台工作人员也同样都表示圣诞节那两天这没人上班,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或者去那些更热闹更安全的地方了。
西雅图地下城游览基本上由一家专职于地下区域的导游所承包,官方网站简洁方便到令人感动。其名字也是创始人在上世纪60年代为保护地下城不被收藏而举行了地下巡演,写了书,于上世纪末去世。那时地下城还未完全被视作游览项目,当然该创始人也并非是抱着将地下城变成旅游景点的态度创办该公司的,但其去世后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一番询问调查下来后安塞尔马发现,那些地下城的入口隐蔽而简陋,大多数仅仅是用一扇上锁的铁门挡住而已,亦或者干脆就只是街面上用栏杆围起的一段低调的下行楼梯。
二人站在一处巷内黑铁门前若有所思,红砖建筑上为公寓下为商铺,巷内墙面有序摆放单开白栏窗,脚下无序摆放黑色垃圾袋,以及鸽子及其排泄物。
“纽约那这些楼梯一般都通往地铁,或者唱片店。”汉罗妮尔打量着地下铁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居然是地下城入口。”
门当然有锁。
“导游所内部的工作区域都是单人单桌,和卖保险的办公室差不多。”安塞尔马若有所思。
“现代办公室大多单人单桌吧,审计署难道不是吗?”汉罗妮尔问。
“我指的是其大多由单人负责一段区域的钥匙管理,兰加警官。”安塞尔马挑明了说,“有钥匙就能打开这些门,导游的工作内容为开门引路和解说。”
“…我还带着执法记录仪,虽然现在没开着。”汉罗妮尔提醒道。
“您真的对我怀有很大的负面印象,真希望以后您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扣押我。”安塞尔马对汉罗妮尔那显而易见的怀疑表达了不满,“而且都说了这些旅游景点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这部分的地下城有门那其它区域的也会有,至少那些踩着法律底线拍视频的城市探索者都是这样想的。”
“确实如此,非法记录封闭区域拍摄的视频很受年轻人的欢迎。”年轻人汉罗妮尔若有所思,“我们警局实际上就有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例,现在那些地段大多被严加封闭了,更别提那下方结构非常危险且没有灯光。出现水管破裂导致的臭味证明了嫌疑人可能的活动范围至少会在这些完全封闭的区域之外,我们应该寻找那些半年前被封闭维修的,或者路段被关闭一半的。”
“感谢您的辛勤工作,兰加警官的脑细胞。”安塞尔马说。
“哈哈!”汉罗妮尔笑了,“那再回去问问那些导游?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或许也有圣诞节也愿意主动加班的导游存在。”
二人再次回到了导游集合点,室内装修与餐厅类似,棕色家具与外墙搭配得不错。
“还有什么能帮到二位的?”前台工作人员还记得她们两个。这是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拉丁裔年轻人,说话用词快而准,打着缤纷色彩的头巾结,发型膨胀,下接圆框眼镜粗黑眉毛,手指上有多处用笔茧。
“是还有些问题!除了这些项目以外。”汉罗妮尔指了指广告牌,“地下城其它非开放地区的钥匙你们有吗?”
最迟的场次为下午六点,时长1-1.5小时,周四不营业。
工作人员看了看汉罗妮尔的警服,思考了一番之后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毕竟我不负责钥匙管理和导览工作。但您该了解地下城实际上大部分是连通的。”
“那如果我们想了解非公开区域的话该找谁呢?”汉罗妮尔继续问。
但此时那位工作人员犹豫了起来,在帮助警察和自己的职业守则之间。她或许是不该透露员工的个人信息的,亦或者确实不知道该找谁。
“您该解释清楚些的,警官,我们可不是要逮捕谁。”安塞尔马说。
“哦!确实。”汉罗妮尔顿了顿,“抱歉,让我解释清楚些,我们是为调查中央车站那一块的气味问题来的,之前听人说这一块在去年圣诞节时出现过类似的水管破裂问题,两边地下管道距离不算远。所以我想来问问这里是否有人对这些事有所了解。”
“原来是这样。”那工作人员笑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抓非法入侵者呢,地下城有一部分归属于私人,一部分属于历史保护信托,导游也不是哪都能去的。”
确实准备找,但抓不抓不一定,安塞尔马心想。
“当然,我们想找的是靠近地下水管主干道的那些,还在用的或者处于维护区域的那些。”汉罗妮尔说。
“这些应该都归那些老导游管,让我看看。”工作人员低头敲键盘,“我知道确实有这么几条废线,内部维护从去年一直持续到现在都没修好,哈哈。不过这些的外部路段偶尔也是会投入使用的,但时间段限制较大。”
“内部维护?是SPU的人负责的吗?”汉罗妮尔问。
“…其实就是封起来的,您理解吧?”工作人员露齿不笑说,“大部分游客更喜欢博物馆或者□□遗迹那些,而且这些废线里头环境真的不太好。”
“哈哈哈,可以想象啦。”汉罗妮尔笑了。
“贵公司有长期协议可以签署吗?”安塞尔马问。
“这到底是谁会需要啊?”工作人员疑惑道,“我还真不知道,具体该问那些导游。她们大部分都在这工作了很久,十年以上的都有。”
“那有没有一位工作时间久,负责区域内包含废线,与其它同事交往不深,而且近期出现了一些行为异常的导游。”安塞尔马问道。
“…确实有,但因为年龄和健康问题他基本上已经不再带团了,那条线也和废线没什么区别。”工作人员抬起头说,“二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二人的来意的。”
“留我的吧。”汉罗妮尔给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那条废线内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或者说还在投入使用的部分是否有?”安塞尔马问。
“说真的我不认为那里还能进去,二位如果要去记得带口罩。”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去年起我就没见过那扇门被打开过,可能是因为这个,二月的时候例行检查门锁时我听说那里头闻起来像是皮肤病医院里湿床单堆积起来的味道。”
新的味道出现了!安塞尔马并不感到惊喜。
“然后呢?”汉罗妮尔追问。
“然后就又关起来了。”工作人员做了个把书本合起来的动作,“门倒是还健康着。”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感谢您的帮助。”安塞尔马说。
“当然,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工作人员问。
“多谢,没其它事了。”汉罗妮尔说。
“那么祝你们度过愉快的一天!”工作人员说,“他应该得明天才会来找二位,现在导游们大多都已经下班。那么,希望你们明天安全。”
二人走出了导游所白色拱形门。天还亮着,晚高峰时间倒是到了,本来宽敞的车道在车辆的有序排队下迅速拥挤变窄,路灯还没亮,停车灯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
“往北边走吧,找个地方吃饭,然后顺路去打听一下其它区域关于疫苗摊位的消息。”汉罗妮尔说着拿出手机开始前进,但走几步又停下了。
安塞尔马看向她的手机。
“那个导游,他给我发消息了。”汉罗妮尔有些迟疑。
“看来这位对导游职业的热情还远未燃尽,真是令我敬佩不已。”安塞尔马说。
“那他为什么不再继续带团了?”汉罗妮尔划了划屏幕,眉头松不开。
“说了什么?”安塞尔马问。
“就一个地址。”汉罗妮尔翻出地图定位展示,“这里。”
红尖点在附近的一处巷子,位于二大道之中,甚至因为没有准确的定位而只能拥有一个大概的位置。
“我不觉得那是地下城入口,也不觉得那位导游是准备接待我们。”安塞尔马说。
“那确实不是,我去过,只是一个建筑之间的夹缝而已。”汉罗妮尔若有所思,“或许他想和我们说些什么,走吧。”
“…您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安塞尔马忍不住问了。
“也是线索。”汉罗妮尔看向了安塞尔马的脚,“你能跑吗?”
“当然不行。”安塞尔马说。
“好吧。”汉罗妮尔把警用马甲脱了下来扔向安塞尔马,“这个你穿上,你外套给我。”
安塞尔马条件反射地接过警用马甲,分量十足,而且还热着。但她一时不知这个行为是否合乎她的职业准则和法律。汉罗妮尔伸出手把对讲机取了下来,分量稍微轻了一些。
背心的后方,SPD闪闪发光。
“你不会穿?”汉罗妮尔质疑道,“这勉强算是能在枪击中保护你一下吧。”
“面积太小了吧?”安塞尔马说着,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丢给汉罗妮尔,她又看了眼背心背面的警局标识,为自己即将穿上执法者的尊严感到莫名的紧张。
“以防万一而已,到时候如果真出事了你记得找个角落蹲下。”汉罗妮尔顺势穿上了西装外套,略微不合身,“看不出来你衣服尺码还挺长,因为你平时驼背吗?”
“因为您对我抱有偏见,兰加警官。”安塞尔马穿上了警用背心,四处观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没有巡警后催促道,“赶紧走吧,这一行为可是不合乎我的职业规范的。”
汉罗妮尔带路,二人停在一个被蓝色铁门隔断的巷子前,门锁开着,内部肉眼可见地昏暗,无人影,有拐角,无垃圾箱,有鸽子。安塞尔马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快速进入了铁门内的阴影之中。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汉罗妮尔问道。
“正常人在面对危险前都会紧张的,兰加警官。”安塞尔马说。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汉罗妮尔强调心虚。
“小声点吧,警官。”安塞尔马说着,摸出枪。
二人沿边往拐角走,汉罗妮尔打头,用手机确认了拐角后的情况后点头,安塞尔马确认身后没人后跟了上去。
巷子总体为Z型,看走向出口应该能通往一大道,整条以一栋灰白混凝土楼和一栋红白砖楼夹成,抬头看,每一扇窗都关着,每一扇玻璃都不透明着,长梯不落地,水管攀附而上。
安塞尔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至少除了汉罗妮尔以外她的视线范围内没有人在吵。
前方,汉罗妮尔再次在拐角处停顿,随后点头,但她没有移动,因为再往前就离开巷子了。安塞尔马在原地站定思索,她贴着墙站,以免玻璃里伸出一支枪管。
车辆鸣笛,晚高峰的街上大家都很急。
但除了鸣笛声以外,似乎还有其它的什么声音,并非是人的,但这也正常。
正常吗?安塞尔马低头,与地面井盖被移开一角后露出的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她低头是因为皮肤触感,触感来自左脚脚踝,那里有只手,手来自手臂,手臂来自井盖下方。
有人从下方挪开了井盖,并试图把我拽下去,安塞尔马理解了这一点,然后对方用行动表示你理解对了。
“额——”井盖下的人拉扯着安塞尔马的脚踝向下扯,在被拽下去之前她先失去了平衡,那只手极其干枯瘦细,抓着西装裤时近乎把布料硬生生捏碎了。
安塞尔马摔在地上试图瞄准那只手,但若是如此情况下开枪她免不了真的再进行一次复诊,这次伤口更大,她觉得自己说不定得截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汉罗妮尔转身,跨步,瞄准,□□子弹击中袭击者手臂,成功穿透,但袭击者如僵死一般没有放开那只手。
枪口下移,与袭击者对视,安塞尔马看向汉罗妮尔,发现对方没有开枪的意图。
在安塞尔马再次骂出口之前,汉罗妮尔把枪扔在一边翻身下井挂在梯上,单手如蛇般缠绕锁扣其右臂后用力弯折,清脆地折断了其右臂手肘连接处,但即使是这样安塞尔马的脚踝还未获得自由,那只手如关节被固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汉罗妮尔收手收绞臂中颈部,用力压迫袭击者的呼吸道,终于他放开了,转为抓挠擒拿者的手臂。她单手抓着那人翻身出井,将其拖出来后迅速将脸朝地摁在地上。
“右边口袋里有手铐。”汉罗妮尔伸手。
安塞尔马站起身踢脚确认自己不需要第二副脚踝固定器,抬手摸向背心右边口袋,里面不仅有手铐还有薄荷糖水果糖止痛药一次性眼药水。
“真好奇您的分类标准。”安塞尔马将手铐递了过去。
“那是用来对付陌生人的。”汉罗妮尔说着将袭击者的双手铐上了,但他实际上在被摁倒在地后就没有再挣扎过,若不是安塞尔马的裤子还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错觉。
“多谢。”安塞尔马说。
汉罗妮尔顿了顿,“…真是稀奇。”随后她拍了拍手站起来戴手套,并用脚给袭击者翻了个面。
袭击者终于得以仰面朝天,汉罗妮尔对其进行记录,他面对闪光灯时双眼不适地眯起,甚至流出了些许眼泪。
那是张满目疮痍的脸,细纹与灰白毛发纠葛在一个年过六旬的白人男性的五官上,斑白斑灰斑粉,显而易见的皮肤病症状,他头部斑秃,顶部全秃,鼻子歪着塌了,嘴半张但唇部内敛,他在呼吸,但不是因为疼痛。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下水道里走了一趟,他看上去基本就是个流浪者。安塞尔马注意到他的军绿色灯绒芯翻领外套,虽然脏污,但明显是有腊的,是个经典牌子的经典产品。
你为何还套在这副讲究里呢?安塞尔马嗤笑着想。
“谁派你来的?那个导游?”汉罗妮尔质问道,那人听后带伤的眉骨震颤了一下,没有回答。汉罗妮尔对其进行搜身,搜出来一部老式翻盖手机和一副耳塞,没有找到其它东西。
老式翻盖手机以屏幕密码证明自己还有实用价值。
“您就是那位导游吧,先生。”安塞尔马盯着袭击者开口,“您对待客人的态度可真是令我寒心,还是说这是您设计的小惊喜?”
“他?”汉罗妮尔低头再次确认,“这个人?”
“你们,算个屁的客人。”那人开口成脏,呼吸带着上半身动了动,但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颤抖或深呼吸。
“通知SPD了吗?”安塞尔马盯着地上的人问汉罗妮尔。
“现在去。”汉罗妮尔拿起对讲机。
“那就先别去。”安塞尔马想了想,抬头询问,“能拜托亲爱的里德警官查询一下这位导游的身份吗?我想他多年前应该还是地下城前线人员。”
“…可以。”汉罗妮尔点头,转过身拨打电话。
听到SPD,流浪者的嘴角单侧扬了扬,鼻息短促,他笑了,因自认为在低位占据了道德的上风,安塞尔马没少见过喜欢这样想的人,但被这种人攻击确实是头一次,希望不会有第二次了。
“我之前就说了,您的职业热情令我心生敬佩。都说一个人从事单一行业时间久了,无论如何都会对自己的职业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您一定也是如此,毕竟您已经开始反过来自己挑选自己的客人了。”安塞尔马说。
“哼。”袭击者又笑了,背挺得很直,他的底气不来自此时此刻此处,他不平衡。
“你在笑什么?”汉罗妮尔回头皱眉问道,她见过怀特这样笑过。
“在笑我们什么都不懂呢。”安塞尔马说。
左拉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吉姆-塔尔博特,20年前就成为地下城的导游了。”汉罗妮尔说着顿了顿,“环境历史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从事过几年研究学术活动后离开华盛顿大学,在博物馆工作了两年后转职导游。他甚至还拿过奖,发表过会议投稿,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吉姆眼珠子动了动,嘴皮微张如要恐吓或呼吸,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安塞尔马找到了其缺失的一部分。
“对啊,为什么呢?”安塞尔马笑着问吉姆,“为什么没完成博士学位呢?这样您的客人就能称呼您为塔尔博特博士了,您的客人也会更认真地听您的解说不是吗?”
“我的研究——”吉姆刚想说什么。
“研究?什么研究?”安塞尔马提高声量打断道,“一个从下水道里冒出来袭击人的皮肤病导游的研究?您引用文章时人家都不一定愿意算进引用次数里吧?啊,还是说您其实没写完那个什么,主题论文?不好意思啊我们两个一个是商学院的一个是警校的没法和您讨论这个。”
吉姆的呼吸起伏肉眼可见地沉重了起来,眉头紧皱,面部结构如咬钩的鱼,“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们——”
“因为我们本来是来找塔尔博特导游的。”安塞尔马强调了职业,“我们希望找到导游带我们浏览地下城,让导游解说一下那条废线,并希望导游带我们去——”
“放屁!”吉姆打断道,“你们分别就是冲着仪式现场去的!”
“什么仪式?”汉罗妮尔警觉道,“和献祭有关吗?”
“哼!”吉姆嗤笑,“你们还活着真是走运。”
“您也是,导游。”安塞尔马说,“瞧瞧您的头发和脸,多久没晒太阳了?下水道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如此令您着迷呢?”
“拉你下去你又不去。”吉姆讥讽地笑道。
“那一开始拉您下去的也是另一个导游吗?还是说您是为了研究什么而自己爬进去的呢?那时您有想过自己会变异成烂掉的老鼠吗?”安塞尔马问。
“你们根本不懂地下历史的珍贵性!”吉姆的神色狂热了起来,他面朝一线天,却仿佛回到了地下一般肆意地舒展起了四肢,“你们一个个的只知道把过去的东西丢在脑后,一个个的只知道往前走,为了什么?钱?名声?权利?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那些东西不过是消耗品!只有真正不朽的才有价值,才值得我去看去听!”
声音颤抖,狂热,鼻音严重,但又清晰,带着口罩安塞尔马没闻到药物的味道,只有下水道和皮肤病的臭味。
“在那里,它一直在那里!它一直在那里等我!”吉姆说完,又用满怀憎恶的声音低吼道,“你们为了往前走而丢下那些东西,事到如今又要为了未来而销毁过去,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地下城而袭击我们?”汉罗妮尔皱眉问,“你自愿的?”
听闻这句话,吉姆的眼里绽放光辉,他斑驳的脸泛起红,“一切,一切都会安静下来,一切形状都没有意义,你们不过是无知吵闹的团,你们不是我的客人!”
“…你在说什么?”汉罗妮尔后退了一步。
“我——”吉姆双眼放光。
“您今年63岁,20年当导游,23岁完成基础教育,剩下的20年呢?”安塞尔马问。
“哼。”吉姆不语。
“没关系,40年而已。”安塞尔马摸出了手机,这里位于市中心,信号不错,“当时的教职工应该还有不少在职的,教授们即使退休了也会愿意见见以往的学生吧。”
吉姆的眼神颤抖了起来,继20年的回归之后,他的前一个20年也要回来了。
“哦!办公时间,真是熟悉但不亲切的称呼。”安塞尔马划动屏幕,“不过有了zoom确实比我们上学那会方便许多,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面对面聊天了。”
“你——”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安塞尔马笑着蹲下,将手机屏幕贴近吉姆,“您年轻那会就穿着这件外套了,看来Barbour的质量确实不错,不如我也去买一件好了?感谢您的推荐。”
熟悉的军绿色黄灯绒芯翻领外套,干净地穿在一个表情羞涩的青年人身上,他身处多年前一次学术会议中的圆桌旁,捏着酒,有些乱的茂密金发挨着一旁的同伴的肩膀。
“旁边的这位,麦克-吉尔吉斯,哦,吉尔吉斯博士。”安塞尔马收回手机念念有词,“联系方式是公开的,真是亲切的人,他的校友一定也以他为豪吧。”
吉姆不知何时起没有在说话,甚至没有在呼吸了。
“我也问问他吧,那些教授我也会一个一个打电话问过去,用视频通话确认她们不会认错人。”安塞尔马盯着吉姆的眼睛,笑着说,“毕竟对于一个袭击无辜群众,有可能与邪教有关,身患皮肤病的失职导游,SPD当然是应该尽可能地了解多的信息才好。”
他不挣扎了,现在的吉姆-塔尔博特平衡又完整。
于是安塞尔马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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