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沈缨依旧带着唐翳四处走动,却已不再赶路,往往是一个城市逗留三五日或是更长。
每到一处新地方,沈缨便会向唐翳讲解本地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等。唐翳一路跟来,只觉得这般四处游历了解到的事物比之前在家中读书所学的仍要多得多。
路上,唐翳已经听沈缨向他详细讲解了现今道术的四大流派。若以驱邪之术而论,当推昆仑山上天若宫,御灵之术则是江南顾家人最为擅长,蜀中祝家人精于机关法器的研制,而风水命理趋吉避凶则是中土大王山庄的拿手好戏。
此外,沈缨又教了他些入门的基本呼吸吐纳之术,嘱咐他早晚功课不可废。
沈缨性情虽冷淡,在这些知识讲解方面却十分仔细,对唐翳的诸般疑问亦是有问必答。加之唐翳勤勉,时常练习。虽无根基,大半月下来,也硬是将一整套最基础呼吸吐纳之术背了下来。
又过得十余日,唐翳自行在客栈中打坐练气,依着沈缨教授的法门将体内真气推行至各个经脉,花了将近大半日的时间,不知不觉竟完成了坐功以来第一个小周天。
沈缨推算其进度,又置办了药炉等物,开始在每个经行处大量收集采购珍贵药材,煎煮给唐翳服用。
唐翳对沈缨深信不疑,虽不喜药的甘苦,却凡事依顺。至于药的用途,沈缨不说,唐翳也从来不问。
到了寿阳,沈缨买了架桐木古琴。
此时,唐翳已基本掌握了体内真气的运行之法,练气之时亦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需得有人从旁守护。
沈缨闲暇时,便多以琴打发时间。
沈缨偶尔也会教唐翳学琴,又谈了一些诗书游记等等。
唐翳惊讶的发现,沈缨所知甚多,即便问到许多诗词歌赋,诸子散文之类,亦是张口便答,心中对沈缨愈发敬重,亦愈发依赖起来。
又过得月余,唐翳对各种静坐吐纳的法门已经非常熟悉。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勤加练习的缘故,现在他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将体内真气顺畅运转,不再似初学时那样艰涩难行,身法步履比之先前也好似轻盈了许多。
沈缨见状便拿出笔和朱砂,开始教授他如何画符。
画符看似简单,对人的心性要求却是极高,须得摒弃杂念,心手合一,一气呵成。
唐翳有些画画的根基,初次接触画符,却大感茫然。
画符的笔法及走势,原与人体经脉行走相类,沈缨将其中原理作了详细解释后,便让他自行领悟。
唐翳临摹数日,均不得其法。
他过于谨慎,只想着万万不可断笔,越是紧张,越无法静心,画废的纸一堆接一堆,不由心烦意乱起来,抬头,看到窗外,沈缨正坐在棵梅树下,细细抚琴。
她的琴声悠扬恬静。枝上梅花朵朵,随风轻颤,偶尔飘落她的衣裙。
唐翳看得出神,不觉伸笔在纸上描画起来。他不敢给沈缨画像,深恐画得不好,亵渎了她,便只照着那株白梅的模样勾勒。
忽听耳畔有人说道:“梅有傲霜态,此处却略显温婉。”
唐翳本能应了声,忽觉这声音十分耳熟,猛地抬头。
他画得专注,丝毫不曾提防沈缨已站到身侧,深恐沈缨责他玩物丧志,忙搁下笔,起身叫道:“师父。”
沈缨不答,只低头看画。
唐翳暗恼自己分神,又被抓了个现行,更觉得脸上发烧,无地自容,只想马上毁了那幅画。却听沈缨说道:“工笔白描,用来画人物山川都比较细致,用来画白梅,却少了几分神韵了。”
她拿过笔,换了一张新纸,就着朱砂,几笔下去,落笔看似粗犷奔逸,却已隐隐有了梅树傲雪怒霜之态。
唐翳看得惊奇,讶然道:“师父懂画?”转念又想,自己这问题问得真傻,师父先前给他那本江湖手记上便已有许多精美配图。
唐翳自小跟父亲学过两年画,待得双亲去世后,却再无人教,只靠看书临摹自学,许多东西都不得其法。
看沈缨寥寥数笔,便将那梅树画得形神兼备,不禁由衷艳羡:“师父,你当真是厉害,什么都懂。”
沈缨淡淡回道:“这又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只不过先前也有人教过我这些罢了。”
唐翳诧异道:“师父也要有人教?”
沈缨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人教,这些东西难道生来就会么?”
唐翳自觉这话问得蠢了,脸上有些讪然。
沈缨便道:“要学作画,勾、皴、檫、染、点为基本技法,万变不离其宗。要画好一幅画,便须从这些基本功练起。”说完,向他细细讲解起各种技法如何运笔。
唐翳学习其他术法进度甚慢,对于诗书绘画类却极有天赋,一点就会。不知不觉又跟沈缨学了好几天画。
沈缨看他绘画颇有天分,索性暂时将画符一事搁置不提,还特意买来几本画册,让他仔细观摩。
倒是唐翳玩了几天,自觉荒废了功课,也不敢再像这样没日没夜的抱着画册作绘,每日仍抽出时间来画符、练气。
又过两日,唐翳如常依着沈缨所授的口诀进行练习,尔间竟将那最简单的静心符画成了一张,心中一阵欢喜。
他深知自己修行的进度极慢,不敢拿着那符向沈缨邀功,却仍希望她能看到。又知道沈缨每日晚膳前必会进来检查他的功课,便将那张唯一画成的符放置在桌面一叠符纸的最上方。
晚饭时候,唐翳有些忐忑的坐到饭桌上。便听沈缨说道:“画符之事不可躁进,循序渐进,终会有成。慢慢来便好,无需太刻意。”
唐翳听得这话,就知道沈缨已经看到了他画成的那张符,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显,仍是低声应“是”。
又听沈缨说道:“等过了明日,我们便入蜀去,等到了那里,算来也快过年了。到时我会找人租下间别院,之后的行程,等过了年再计较。”
唐翳大喜。连日来,他虽觉得跟沈缨这般四处游历十分有趣,但心底却更盼着能安定下来,有个小家。又听沈缨提到过年,愈发憧憬起来。
在他记忆中,关于年的所有画面,仍停留在五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满城飘红,热闹非凡。
后来搬到杨村,杨村里的人虽也过年,却大多只是在年初的时候或蒸或煮一点肉。那时,他和杨言相依为命,时常连饭都吃不上,更不提什么年不年的了。
此刻听沈缨提到过年,唐翳只觉得心头温热,家的感觉,总算又回来了。
自古蜀道难行,又是冬日,时常有雪,山路险峻,愈发不可言述。
幸而沈缨马术极好。再者,长期在外,唐翳也慢慢学会了骑术。沈缨又将一道符纸用火焚化了,掺了水喂到白马日常的饲料中。自此之后,那马便十分乖顺,再不欺生,一路上均是安然过去。
蜀中繁华,有锦城之称,又临近过年,更是热闹,各色买卖摆满了长街,丝线绫罗,刺绣扎花,样样精美。
唐翳沿街看着,只觉得这些东西与中土大不相同。
男女老少身上的衣饰也比中土的颜色要鲜丽得多。
沈缨在城南那头租下间清净的别院。
她出手大方,价格又给得很高。
那院主人便麻利的打扫了院子,将别院里头还有剩的米面鸡蛋连同门外那一大挂红辣椒一起,都送与了她。
院里头有好大一株梅树,又有个荷花池子,只是冬天,并未有花。
沈缨让人在树下扎了个秋千,两人便在这院子里头住下了。
蜀中菜肴喜辣,就连普通菜汤上都飘着厚厚的一层辣油,看起来红红火火。
唐翳虽不挑食,却吃不惯辣。
只吃了几口豆芽,就实在受不了,连灌下去一大杯凉水。他不惯浪费食物,又强撑着舀了半块猪血,像吃药般连嚼都不敢嚼的咽下去,顿时烫得喉咙一痛,猛咳起来。
直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都流出来,方才止休。
沈缨递过一方手帕。
唐翳自觉狼狈,忙接过手帕,紧紧的压住口鼻。
沈缨见状,便收了碗筷,往厨房里去。
唐翳与她相处已久,深谙她的脾性,不会为衣食住行上的琐事动气,因此十分好奇她的举动。
沈缨向来是不入厨房的,即便在别院住下,所有饭食亦均是在酒楼饭馆中买了命人送过来。
唐翳悄悄跟过去,只见沈缨独自一人生了火,烧了一大锅水,然后对着一大盆面发呆。
过了一会,她随手将面盆倒入水中,清水顿时浑浊浓稠起来。沈缨想了想,又拿了两个鸡蛋,连壳一起放进去。
唐翳看得不明所以,只当沈缨在作什么稀奇的法术。
却见不多时,沈缨就将一大碗粘稠的面糊盛上来,然后端了出去。
唐翳见状,忙悄悄退回去。
隔了一会,听得沈缨来敲他的门。
唐翳微感诧异,赶紧去开,只见沈缨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将那一碗面糊放到他面前,道:“晚饭看你吃不惯,本想给你下碗面……”
唐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双手接过面碗,看也不看,低头吃得唏哩呼噜,笑道:“好吃。”
沈缨不说话,只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又嘱咐道:“晚上功课不可废了。”走出门的时候,一贯冷漠的面容上竟隐隐有了一丝笑痕。
唐翳将那一碗面糊吃得大半,才发现里头有两个未剥壳的鸡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师父样样都会,就是不会做饭。唐翳这样想,心中又觉得十分温暖。只觉得这世间上,若还有几样东西是沈缨不会的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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