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唐翳不时探出房门,却见隔壁依然房门紧闭,里头一片漆黑,连灯都不曾点。
唐翳不知道沈缨是气得外出不曾归来,还是熄灯睡了,也不敢贸然去敲门,就这么忐忑的熬过一夜。
翌日清早,沈缨倒是如往常一般来敲门叫他起床。只是并不退房,也未拿行李,只带了昨日里买下祭祀用的那几色瓜果。
两人一起用过早饭便步行出了西城门。
出城门后,沈缨一路朝南,登上个小山头。
唐翳在身后紧跟着,只见那山虽不高,一路上却处处可见各样的坟茔,有简陋的,也有装饰得稍微像样点的。
唐翳猜想此处或是城中一些小户人家殓葬先祖的地方。
只是不知师父为何要来这里?
唐翳心里想着:莫非师父曾有故人埋骨于此?
又见沈缨一路拿着提篮往山上走去。
心想:若是祭祀,师父为何只带了瓜果,却不带香烛之类?
正自犯疑,却见沈缨已经在一处墓前停住了。
唐翳跟上去,但见那墓作得十分简陋,只是用一块原木劈开竖在上面。看样子已经经过许多年头了,上面腐朽得不成样子,就连字迹都没了。
沈缨弯腰将篮子里的供果放下。唐翳便帮着上前去,拔开坟头那些杂草。
随后,唐翳将清出来的杂草远远堆成了堆,左右看了看,未带锄头,便开始用手捧了泥,往坟头上加上去,再用力拍实了。
一眼瞥过去,只见沈缨满篮子里的供果并未着手摆出来,只痴痴的站在那里,看着那已没了字迹的墓碑,目中充满哀伤之意。
唐翳心中一动,暗想:这墓里的,大概是师父很重要的人吧。
“师父……”他深恐沈缨因思恸而忘言,便走上前去,小声询问道,“这些供果,可要摆出来吗?”
没有回应,唐翳等了一会,正想弯腰下去,就听到沈缨淡淡道:“不必了。”
她缓步走过去,轻抚着墓碑。
那墓碑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伸手一摸,便落下大片黑色的木渣。
唐翳见状,忙走过去,拿起袖子,想要替她将墓碑拭擦干净。
沈缨却抬手,将他腕子往侧边一挡:“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唐翳依言,退到一边去。
许久,沈缨将目光收回,转身对唐翳道:“走吧,下山去。”
唐翳怔了怔,见沈缨来祭祀,既不点香烛,也不摆供果,心中纳闷,却不敢多问。跟着走出几步,又回头道看了那墓一眼:“师父,那碑上字迹都不清了,可要重新再做一块?”
“不必了,这碑上,原是无字的。”
唐翳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墓里面的,是师父很重要的人吗?”
沈缨的背影略停了停:“不,这个墓,是我的。”
唐翳一惊:“师父……”
沈缨回头:“你怕?”
唐翳赶紧摇头。
细碎的阳光照下来,拉出山腰上两道人影,以奇怪的角度交叠在一起,投影到树干上,一道是他的,一道是沈缨的。
“师父明明……”
沈缨不等他说话,先道:“这个墓碑,是别人替我立的。”
唐翳皱眉:“什么人对师父有这般深仇大恨,以至于……”
沈缨缓缓摇头:“他说……从前的我已经死了,所以替我在这里立了碑。于是,我每年都会过来看看。”迎着山风,她的话散在风里,显得十分缥缈。
“那……立碑的人呢?”
“他死了。”沈缨轻轻说着,“往事决断,前缘尽消……若是活着,还不如死。”她越说语气越淡,仿佛死的人已无足轻重。
随后,她招手道:“唐翳,你过来。”
唐翳依言走过去:“师父。”
沈缨点了点头:“跪下!”
唐翳一怔,不敢违拗,双膝跪下。
沈缨低头看着他,忽峻容道:“唐翳,你听着。从今日起,我正式收你为我门下弟子。此后,我会教你本门法术,你须用心谨记,学成与否,就看你个人造化。”
唐翳忙应道:“是。”低头叩首下去。
沈缨又道:“我生性淡泊,一生所行离经逆道之事颇多,世俗礼法于我而言,也全不放在眼里。故而也不以此要求你,然而,在是非错对上,却不得含糊,你可记得?”
唐翳又应道:“是!”
沈缨点点头,安静的出了一会神,再次垂眼,落在唐翳身上。
阳光撒落这少年单薄的双肩,他迎着太阳,抬眼,亦满怀真诚的看着她,一双眸子干净得像两汪清泉。
“你叫唐翳,可有字?”
“昀昔。”
沈缨轻“嗯”了声:“昀者日光,昔者往事。你父亲给你赐字怕是希望你他日能重振家声,如日中天。然则入我一门,却须抛却功名,淡看名利,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唐翳摇头道:“不悔。”
沈缨不再言语,许久,她背过身去:“你曾说过,入我门下是为了报仇。然则,修道旨在清净无为,杀孽太重,终毁道行。你要记住,心存杂念,是修不成道的。而执念太重,亦容易偏离正道。你既是我门下弟子,这一点,我须得提醒你。”她静了静,“杨言的事,是你心中执念,然则世间一切均有因果。他既拔了玉符,就该主动承担后果……况且,在杨村死的本该是你,他既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改写你的命格。光凭这点,你也不应负他……”
唐翳怔住,许久才道:“师父……你如何知道……”
沈缨淡淡道:“在断头崖上,我以玉符将你唤醒,便须得提取你内心执念最深的一段记忆。”她垂手下去,一只手放在唐翳的发顶上,“唐翳,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未必就过得很好。我们修行,要做的,只是让自己心中更好过些,仅此而已。”
唐翳俯首听着。
沈缨的话,语调虽仍是冷淡,却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宽慰他的。
唐翳双肩轻颤起来,用力咬着唇,他抬头,望向沈缨:“师父。”第一次觉得胸臆间盈满了暖意。那温度太烫,热得连眼睛也经受不住,想要落泪。
沈缨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只在泥地里跪着,衣服都要弄脏了。”
“是……”
一时间正午的阳光透过支棱的树杈,投下来,照进山间每一块土地,每一粒砂石,驱走阴霾。
艳阳正好,即便是冬,有阳光地方就会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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