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可见的光
周四早晨的化学课上,李清沂翻开课本,一个淡蓝色的信封滑落到桌上。
信封没有署名,只用银色墨水画了一个小小的钢琴图案。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下意识环顾四周——秦清词坐在三排之外,正专注地记着笔记,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当她抬手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时,李清沂看到了她嘴角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工制作的邀请卡,边缘压着精致的花纹。卡片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
「诚邀李清沂同学出席南华高中春季文学朗诵会
时间:4月15日(本周五)下午4点
地点:学校礼堂
备注:前排中间座位已预留
——文学社副社长秦清词」
卡片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PS:你的《不可见的光》被选为压轴作品,但参不参加完全自愿。」
李清沂的呼吸凝滞了。《不可见的光》是他两个月前偷偷投稿给文学社的诗,写的是一个人在漫长黑暗中对光的渴望。当时用了笔名"沂流",没想到会被选中朗诵,更没想到秦清词知道那是他的作品。
他把邀请卡夹进化学课本,却发现书页间还藏着另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银色钢琴挂饰。这太巧合了,昨天秦清词才提到他"适合弹钢琴",今天就...
下课铃响起,李清沂迅速将信封和挂饰塞进书包最里层。他需要思考,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计算母亲发现的可能性。但当他抬头看到秦清词经过门口时回望的那一眼,所有的理智分析都化为了胸口一阵莫名的悸动。
午休时分,李清沂独自躲进图书馆,反复读着那张邀请卡。参加意味着要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是"沂流",要面对可能的关注和议论;不参加...不参加会让秦清词失望,那个为他留了前排座位、记得他可能喜欢钢琴的秦清词。
"原来你在这。"
熟悉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秦清词抱着一摞书走过来,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今天她把头发扎成了麻花辫,发尾系着一条蓝色丝带,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我...在复习。"李清沂下意识合上化学课本,但邀请卡的一角还露在外面。
秦清词假装没看见,在他对面坐下。"周五的朗诵会,"她若无其事地说,"高一高二所有语文老师都会来,据说还有报社记者。"
李清沂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记者...这意味着可能会上报纸,会被更多人看到。母亲订了本地所有报纸。
"我不确定能去,"他低声说,"我妈..."
"我明白。"秦清词打断他,声音出奇地柔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没关系。"她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普希金诗选》,"只是...如果你来,我会在台上看着你。就看着你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在李清沂心中缓缓晕开。他抬头对上秦清词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阳光和某种他不敢解读的情绪。
"我...考虑一下。"他最终说。
秦清词点点头,留下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便离开了。李清沂等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小心地展开纸条:
「《不可见的光》是我读过最美的诗。
有时候,勇敢一次就够了。
——清词」
纸条背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李清沂将纸条对折,放进装哮喘吸入器的那个口袋——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放学路上,秦玉反常地沉默。直到公交站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才突然开口:"我姐为了周五的活动,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了。"
李清沂握紧了书包带:"她...很负责。"
"不只是责任。"秦玉踢着路边的石子,"她相信文字的力量,相信有人会因为一首诗而感觉不那么孤单。"他顿了顿,"就像你的《不可见的光》让她哭了一样。"
这个消息像电流般穿过李清沂全身。秦清词...为他的诗哭了?
"她不知道我知道,"秦玉继续说,"但我看见她半夜躲在被窝里读那首诗,读了一遍又一遍。"
公交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车。秦玉坐在李清沂旁边,突然压低声音:"我爸周五要加班,我妈也有尸检报告要写。如果你来...那将是我姐唯一的家人观众。"
这是个卑鄙的战术,秦玉知道。利用李清沂的善良和责任感。但当他看到好友眼中闪过的挣扎和柔软时,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回到家,周雯反常地不在客厅。厨房里传来水壶的尖啸声,但没人去关火。李清沂放下书包,轻手轻脚地走向母亲半掩的卧室门。
"...确定是他女儿?"周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尖利得不像人类,"秦峥峦以为自己是谁?"
李清沂的血液瞬间变冷。他悄悄后退,但几个关键词已经钻入耳中:"检察院"、"旧案"、"监视"。母亲在调查秦家?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
晚餐时,周雯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里的法制节目,筷子机械地在碗里搅动。"周五,"她突然说,"张老师要给你加课。"
李清沂的勺子停在半空:"几点?"
"放学就开始,一直到六点。"周雯的眼睛依然盯着电视,"我亲自送你去。"
周五...朗诵会也是周五四点。这不是巧合。母亲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日常的控制?
"好。"他轻声应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各种可能性。
那天晚上,李清沂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悄悄起床,从床底取出铁盒。里面除了父亲案件的剪报和那张被破坏的全家福,现在又多了一些新东西:秦清词给他的所有便签、玛德琳蛋糕的包装纸、那个小小的钢琴挂饰...和朗诵会的邀请卡。
他拿出《不可见的光》原稿,在台灯下重读。这首诗写于一个特别黑暗的夜晚,当时母亲发病打碎了所有餐具,他躲在衣柜里写下这些句子。诗中关于"光"的描述,如今看来竟与秦清词有几分相似——温暖但不刺眼,坚定但不强迫。
清晨,李清沂在镜前多停留了一会儿,练习着一个决定性的谎言。他需要完美的表情控制,需要让母亲相信他只是去参加一个无聊的补习班。
"妈,"吃早餐时他主动开口,"张老师说今天要讲立体几何,可能会拖堂。"
周雯的眼睛眯了起来:"几点结束?"
"六点半左右。"李清沂低头喝粥,避开母亲的审视,"您...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坐公交回来。"
一阵漫长的沉默。周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不规则的节奏,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早点回来。"她最终说,语气中的松懈让李清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学校的公交车上,李清沂收到了秦玉的短信:「今天就是朗诵会了!我姐紧张得早饭都吃不下,一直在检查音响设备。」
李清沂没有回复。他摸了摸书包里的诗稿,心跳快得不像话。这将是他第一次公然违抗母亲,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展示真实的自己。恐惧和期待像两股相反的风,撕扯着他的理智。
学校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礼堂方向传来调试麦克风的回响,走廊上贴着彩色的朗诵会海报。李清沂低着头快步走过,生怕被人认出来。
整个上午的课他都心不在焉。化学课上,老师提问他三次,他答错了两次。课间,秦玉挤眉弄眼地向他示意,但他只是摇摇头,不敢多说。
午休时分,李清沂躲进了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他需要思考,需要最后确认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万一母亲发现了怎么办?万一有人拍照上传到网上呢?万一...
隔间门突然被敲响。"清沂?"是秦玉的声音,"出来,有事。"
秦玉站在洗手池旁,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我姐给你的,"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决定上台,就换上这个。"
纸袋里是一件崭新的白衬衫,质地柔软,袖口和领口没有任何磨损。衬衫上放着一张纸条:「无论你穿什么,诗本身已经足够闪耀。——清词」
李清沂的手指抚过衬衫的布料,喉咙突然发紧。秦清词连这个都想到了——他那些精心修补却依然显旧的衣物,站在聚光灯下会多么刺眼。
"她..."李清沂的声音哽住了,"她太..."
"我知道,"秦玉拍拍他的肩,"我姐就是这样,总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他顿了顿,"所以...你来吗?"
下午三点五十分,礼堂已经坐满了人。李清沂站在后台的阴影处,穿着那件白衬衫,手里紧攥着诗稿。从帘子的缝隙中,他看到秦清词正在台上调试麦克风。今天她穿了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上,在舞台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接下来是我们今天最后一个节目,"苏静老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不可见的光》,作者'沂流',由本人朗诵。"
掌声响起。李清沂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就在这时,秦清词转过头,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接望向他所在的角落。她微微一笑,做了个口型:"呼吸。"
这个简单的提醒奇迹般地起了作用。李清沂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让他一时看不清观众席,但这反而让他放松了些。他站到麦克风前,展开诗稿,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张。
"《不可见的光》..."他的声音起初很小,被麦克风放大后显得更加脆弱。
前排中间的位置空着——那是秦清词承诺留给他的座位。但现在她站在舞台侧边,专注地看着他。在她旁边,秦玉夸张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我习惯了黑暗,"李清沂继续念道,声音逐渐稳定,"习惯在裂缝中生存/直到你的目光/像一束意外的晨光/穿透我精心构筑的阴影..."
随着诗句流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不再发抖,声音变得清晰有力。那些在无数个孤独夜晚写下的句子,此刻像有了生命般在空气中振动。当他念到最后一段时,甚至敢抬头看向观众:
"你是我不可见的光/是胸口沸腾的沉默/是所有诗篇中/那个终于被念出的韵脚。"
最后一句落下,礼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李清沂恍惚地鞠躬,视线模糊。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下台时,秦清词在幕后等他,眼睛亮得惊人。"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
李清沂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词汇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是点点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积聚。
"给。"秦清词递给他一张纸巾和一个小信封,"别现在看,回家再打开。"
朗诵会后的混乱中,秦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着两人溜进了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惊喜!"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盒,里面是三个纸杯蛋糕,每个上面都用糖霜写着字母:Q、L、Y。
"清词、李清沂、秦玉,"他得意地解释,"我们三个的专属蛋糕!"
秦清词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天半夜。"秦玉满嘴蛋糕,含糊不清地说,"差点被老妈发现,我说是给清词做的慰劳品。"
李清沂小口品尝着属于自己的"Y"蛋糕,甜味在舌尖扩散。这种被包括在某个小团体里的感觉太陌生,又太美好。他看着秦家姐弟斗嘴,秦清词假装生气时皱起的鼻子,秦玉得意时扬起的眉毛...这一刻,他允许自己暂时忘记母亲、父亲和所有黑暗的过去。
"该回去了。"秦清词看了看手表,"清沂,你妈妈..."
这个名字像一盆冷水浇在李清沂头上。母亲!张老师的补习班!他慌乱地掏出手机——已经五点四十了,母亲肯定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奇怪的是,屏幕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我...我得走了。"他匆忙站起来,蛋糕只吃了一半。
秦清词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
走出校门时,李清沂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白衬衫,原来的校服衬衫被忘在了音乐教室。他犹豫着是否该回去取,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把外套扣子全部系上,遮住里面显眼的新衣服。
公交车上,他打开秦清词给的信封。里面是一张舞台照片——他站在聚光灯下朗诵的瞬间,表情专注而平静,完全不像平日那个畏缩的李清沂。照片背面写着:「你发光的样子,真好看。——清词」
李清沂把照片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这一刻,他无比确定:无论将要付出什么代价,今天的冒险都值得。
回到家,迎接他的是意料之外的宁静。周雯坐在餐桌前,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表情异常平静。
"妈,我回来了。"李清沂试探地说。
周雯抬起头,眼神陌生得可怕:"朗诵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闪电劈开夜空。李清沂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知道!她怎么会...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周雯冷笑一声,从文件堆里抽出几张照片甩在桌上,"那这是什么?"
照片上清晰地拍到了他走上舞台的瞬间,朗诵时的特写,甚至和秦家姐弟在音乐教室分享蛋糕的画面。每张照片上都有日期和时间戳——今天下午。
"私家侦探,"周雯的声音冷得像冰,"跟了你两周了。"她又拿出一份文件,"知道秦峥峦是谁吗?就是你父亲案子的公诉人之一!"
李清沂的世界天旋地转。他扶住墙壁,突然感到呼吸困难。那个银色的小吸入器在书包里,但他连伸手去拿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回你房间去。"周雯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这种平静比尖叫更可怕,"明天开始,你哪也不准去。至于秦家...我会处理。"
李清沂机械地走向房间,手里还攥着那张秦清词给的照片。锁上门后,他滑坐在地上,全身发抖。母亲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她会伤害秦家姐弟吗?会去学校闹事吗?
他从床底拖出铁盒,想把照片放进去,却突然注意到照片边缘有个细节——音乐教室的窗外,隐约可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身影。那就是私家侦探吗?他拍到了多少?
铁盒里,父亲案件的剪报和今天的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是过去的噩梦,一个是刚刚开始的美好可能。李清沂轻轻抚过秦清词写的字迹,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窗外,夜色已深。一轮冷月高悬。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风暴?秦清词和秦玉会因此陷入麻烦吗?所有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只有照片上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自己,无声地证明着:至少在今天,他曾经勇敢过。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