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风中同行者
午休铃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李清沂合上数学课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自从母亲没收手机并禁止他参加任何课外活动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学习、吃饭、睡觉这样单调的循环。
"清沂。"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玉站在他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给你。"秦玉压低声音，迅速将文件袋塞进李清沂的抽屉，"昨天文学社的资料，苏静老师特别推荐的现代诗选集。"
李清沂的手指轻轻触碰文件袋边缘，心跳莫名加速。"谢谢。"他小声说，生怕被其他同学听见，"但这样太危险了，如果被我妈知道..."
"放心。"秦玉狡黠地眨眨眼，"我让许婷帮忙做了个假封面，看起来就像数学辅导资料。"
果然，文件袋外面套着一张印有"高一数学重点题型解析"的封皮。李清沂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想笑。
"快收好。"秦玉环顾四周，确保没人注意他们，"午休后是老张的课，他又要小测了。"
李清沂迅速将文件袋塞进书包最底层，那里已经藏着过去两周秦玉带给他的所有文学社资料。这些纸张成了他灰色生活中的唯一色彩，每晚做完作业后，他都会偷偷拿出来阅读，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对了，"秦玉刚要走开，又转身回来，"下周学校要开秋季运动会，你知道吧？"
李清沂点点头。公告栏上早就贴出了通知，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从小到大，体育一直是他最弱的项目。
"赵明那家伙..."秦玉皱起眉头，"他作为体育委员，擅自给你报了1500米长跑。"
"什么？"李清沂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白，"我...我不行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秦玉叹了口气，"我跟他说了你不适合，但那混蛋说什么'全班男生必须至少参加一个个人项目'，还当着全班的面说你是'书呆子'，需要'锻炼锻炼'。"
李清沂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赵明是校篮球队主力，人高马大，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喜欢拿他开玩笑。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种地步。
"别担心，"秦玉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也报名了1500米，到时候我们一起跑。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就退出，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清沂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只能点点头，看着秦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秦玉的肩膀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像是某种守护天使的轮廓。
放学后，李清沂刚收拾好书包，赵明就带着几个篮球队的男生围了过来。
"李清沂，"赵明用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听说你对运动会安排有意见？"
李清沂缩了缩身子，"没...没有。"
"那就好。"赵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1500米而已，死不了人的。你要是敢临阵脱逃..."他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赵明！"秦玉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陈老师找你，现在。"
赵明撇撇嘴，又用力拍了李清沂的肩膀一下，才带着他的跟班们离开。李清沂的肩膀火辣辣地疼，但他什么也没说。
"没事吧？"秦玉快步走过来，眉头紧锁。
"嗯。"李清沂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那家伙就是个混蛋。"秦玉帮李清沂拿起书包，"走吧，我送你到校门口。"
两人沉默地走在走廊上。秋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清沂偷偷瞥了一眼秦玉的侧脸，发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还在生气。
"其实..."李清沂犹豫着开口，"你不用这么保护我的。"
秦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我知道不用。"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我想这么做。"
李清沂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汇都在舌尖融化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运动会前一天晚上，李清沂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母亲知道他"被迫"参加运动会后大发雷霆，认为这是浪费时间，会影响学习。要不是班主任陈老师亲自打电话说明情况，她可能直接禁止他参加。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李清沂轻轻撩起睡衣袖子，露出手腕上几道新鲜的伤痕。这些天来，秦玉的存在让他的自伤行为减少了许多，但每当压力过大时，他还是会回到这种熟悉的解脱方式。
"明天..."他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只要不晕倒就好。"
运动会当天，阳光明媚得刺眼。李清沂站在操场上，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周围同学们都在热身，有说有笑，只有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紧张？"秦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递来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别脱水了。"
李清沂接过水瓶，手指微微发抖。"我从来没跑过这么长..."他小声说。
"听着，"秦玉靠近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不用想着跑完全程。一开始跟着大部队，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慢慢停下来，走到场边。没人会怪你的。"
李清沂点点头，但心里知道这不可能。赵明和那些人正盯着他呢，如果中途退出，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高一男子1500米选手请到起点集合！"广播里传来体育老师的声音。
秦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记住，我就在你旁边。"
站在起跑线上，李清沂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的膝盖发软，胃里翻江倒海。发令枪响起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机械地跟着其他人冲了出去。
第一圈还好，他勉强能跟上大部队的尾巴。但到了第二圈，他的呼吸开始紊乱，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阳光直射在头顶，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但他听不清是在为谁欢呼。
"调整呼吸！"秦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
李清沂这才发现秦玉一直跑在他旁边，没有加速领先。以秦玉的实力，本可以轻松跑在前三的。
第三圈开始，李清沂的世界已经缩小到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剧痛的双腿。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景象扭曲成一片色块。突然，他的右脚绊到了左脚，整个人向前栽去。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够了，清沂，退出吧。"秦玉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李清沂摇摇头，挣脱秦玉的手，继续向前跑。他的动作已经变形，像一具行尸走肉，但仍在移动。赵明和其他人在场边嘲笑的声音隐约传来，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最后一圈，李清沂的意识已经模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跑，只是本能地挪动着脚步。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一起。"秦玉说，他的脸上满是汗水，但笑容依然明亮，"最后一段了，坚持住。"
全场哗然。长跑比赛中手拉手是极其罕见的，这几乎意味着放弃个人成绩。但秦玉似乎毫不在意，他紧紧握着李清沂的手，调整步伐配合他缓慢的速度。
"看着我，"秦玉说，"只看着我，别管其他人。"
李清沂抬起头，视线聚焦在秦玉的脸上。阳光下，秦玉的汗水闪闪发光，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眼睛里盛满了坚定和某种李清沂读不懂的情绪。这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彼此交握的手。
最后一百米，场边的嘲笑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加油声。有人开始鼓掌，然后是更多人。李清沂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在维持呼吸和不倒下上。
"快到了，"秦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再坚持一下..."
终点线就在眼前。李清沂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是折磨。终于，他们跨过了那条白线。李清沂立刻瘫软下去，但秦玉牢牢地抱住了他。
"你做到了..."秦玉在他耳边说，声音里满是骄傲，"你跑完了全程。"
李清沂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他的视线一黑，最后的意识是秦玉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以及那股始终环绕着他的、阳光般温暖的气息。
当李清沂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医务室的床上，额头上敷着冰袋。秦玉坐在床边，一看到他醒来，立刻凑上前。
"感觉怎么样？"秦玉问，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晕过去了，把大家都吓坏了。"
"水..."李清沂嘶哑地说。
秦玉赶紧拿来水杯，小心地扶起他的头让他喝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李清沂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赵明他们...？"
"被陈老师狠狠训了一顿。"秦玉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尤其是看到你晕倒后，陈老师气得脸都青了。说他们这是变相霸凌，要记过处分。"
李清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为他出头？这在他的人生中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还有，"秦玉继续说，眼睛里闪着光，"你猜怎么着？我们最后那段，许婷拍下来了。她说构图和光影都完美，要拿去参加市里的摄影比赛。"
李清沂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和秦玉手拉手跑过终点的场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既令人安心又莫名羞耻。
"对了，"秦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妈...呃，我妈让我问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她说你刚运动完需要补充营养。"
李清沂愣住了。去秦玉家？见他的家人？这个想法让他既向往又恐惧。
"我...我得问问我妈。"
"当然。"秦玉笑了笑，"我已经让我妈给你妈打电话了，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医务室的门被推开，陈老师走了进来。"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她关切地问。
李清沂点点头，挣扎着坐起来。陈老师检查了他的状况，确认无碍后，允许他回家休息。
"秦玉，"陈老师说，"你送李清沂回去吧，顺便帮他把书包拿来。"
"没问题！"秦玉跳起来，飞快地跑出医务室。
陈老师看着秦玉离去的背影，又转向李清沂，"你们...关系很好啊？"
李清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秦玉是个好孩子。"陈老师若有所思地说，"他从不为难任何人，但今天为了你，差点和赵明打起来。"
李清沂惊讶地抬头。秦玉和赵明差点打架？秦玉没告诉他这个。
"好好珍惜这样的朋友。"陈老师拍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
秦玉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人的书包。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清沂，尽管后者一再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
"我妈说可以。"秦玉突然说，"我是说，去我家吃饭的事。你妈同意了。"
李清沂停下脚步，"真的？"这太出乎意料了，母亲居然会同意他放学后不直接回家？
"嗯，不过..."秦玉挠挠头，"她说你必须七点前回家，而且...呃..."
"而且什么？"
"她说要亲自来接你。"秦玉看起来有些尴尬，"好像不太信任我能把你安全送回家似的。"
李清沂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母亲不会那么轻易给他自由。她一定是想亲眼看看秦玉家是什么样子，评估这个朋友是否"值得交往"。
"没关系，"他勉强笑了笑，"谢谢你邀请我。"
秦玉家在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不大但温馨整洁。一进门，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就迎了上来。
"这就是李清沂？"女生好奇地打量着他，"我是秦瑶，这傻小子的姐姐。"
秦瑶比秦玉高半个头，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成熟干练。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身上有股淡淡的墨水味。
"你好..."李清沂小声说，不习惯这样的关注。
"妈！他们回来了！"秦瑶朝厨房喊道。
秦玉的母亲很快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她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眼角有细细的笑纹。"哎呀，这就是清沂啊，快进来坐。饭马上就好。"
与李清沂预想的不同，秦玉家的晚餐热闹而随意。秦瑶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秦父偶尔插几句点评，秦母则不停地给所有人夹菜，包括第一次来的李清沂。
"尝尝这个红烧排骨，"秦母热情地说，"秦玉说你喜欢吃肉。"
李清沂惊讶地看向秦玉，后者冲他眨眨眼。他不记得自己告诉过秦玉这个喜好，除非...除非秦玉注意到了他在食堂总是选肉菜。
"谢谢..."他小声说，低头扒饭以掩饰自己发热的脸颊。
饭桌上，秦家人谈论着各种话题——秦瑶的学生会工作，秦父公司的新项目，甚至邻居家的猫生了小猫这样的琐事。没有人问李清沂的成绩或排名，没有人责怪他吃得太少或姿势不对。这种轻松的氛围让他既陌生又向往。
"清沂，"秦母突然问，"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
李清沂看了看墙上的钟，六点四十。"应该快到了..."
门铃准时在六点五十分响起。秦玉去开门，李清沂听到母亲冷淡的声音："打扰了，我来接李清沂。"
周雯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她快速扫视了一眼秦玉家的客厅，目光在略显陈旧的沙发上停留了一瞬。
"妈，"李清沂走过去，"这是秦玉，还有他的父母和姐姐..."
"很高兴认识您。"秦母走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清沂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欢迎他常来玩。"
周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款待。不过清沂学习任务重，恐怕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她转向李清沂，"我们该走了。"
李清沂低下头，默默拿起书包。他能感觉到秦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但他不敢回头。
"再见..."他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回家的路上，周雯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家门，她才突然开口："那个秦玉，成绩怎么样？"
"全班第一。"李清沂说。
周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会计..."
"普通工薪阶层啊。"周雯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房子也很小。清沂，交朋友要慎重，特别是现在这个关键时期。"
李清沂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反驳，想告诉母亲秦玉一家有多好，他们家的温暖和快乐是金钱买不来的。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对了，"周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许老师给你的。"
李清沂打开信封，里面是运动会上他和秦玉手拉手冲过终点线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逆着光，轮廓模糊但姿态坚定，像两个对抗全世界的战士。
"这是什么？"周雯凑过来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在运动会上就干了这个？浪费时间去跑步，还...还手拉手？像什么样子！"
她一把抢过照片，几下撕成碎片。"从明天开始，直接去张老师家补习，不准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也不准和那个秦玉走得太近！"
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地。李清沂跪下去，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手指微微发抖。周雯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卧室。
那天晚上，李清沂用胶水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重新拼好，藏在床垫下面。躺在床上，他想起秦玉握着他的手跑过终点时的温度，想起秦玉家饭桌上的笑声，想起那些被母亲撕碎又被他拼回的碎片。
黑暗中，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想要更多这样的时刻，更多这样的温暖。即使这意味着反抗，即使这会带来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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