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章雪中诗行
文学社的年终分享会上，秦清词坐在第三排的位置，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作为新加入的成员，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正式活动。弟弟秦玉坐在她左边，不停地小声点评每位上台同学的表现。
"下一位，李清沂。"苏静老师的声音响起。
秦清词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瘦的男生从角落站起来，缓步走向讲台。他穿着略显宽大的深蓝色毛衣，黑发微微遮住眼睛，整个人像一幅被水洗褪色的画，安静得几乎要融入背景。
"那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李清沂，"秦玉凑到她耳边，"特别有才华，就是太内向了。"
秦清词点点头，目光却无法从台上那个身影移开。李清沂站在讲台中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笔记本，像是要从那粗糙的纸面上汲取勇气。
"这首诗...叫《缺席的韵脚》。"他的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澈。
秦清词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当李清沂开始朗诵时，整个教室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安静下来。
"我写过许多诗篇，
关于春天和飞鸟，
关于雨后的街道，
和夜晚的灯塔。
但总有一个韵脚，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
就像避开，
那些太过明亮的阳光。"
念到这里，李清沂抬起头，目光恰好与秦清词相遇。那一刻，秦清词感到胸口一阵奇异的紧缩，像是有人轻轻捏住了她的心脏。
"你是我诗中，
那个缺席的韵脚，
是我不敢押上的，
最后一个字。"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李清沂的脸瞬间涨红，低着头快步回到座位。
"怎么样？"秦玉得意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姐姐，"我说他很厉害吧？"
秦清词没有回答。她正忙着在笔记本上记下刚才那首诗，生怕漏掉一个字。诗中那句"你是我诗中/那个缺席的韵脚"像一滴墨水，落在她心尖上，晕染开一片她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分享会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秦清词故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余光瞥见李清沂留在最后，正默默捡起地上同学们遗落的纸屑和笔帽，放进垃圾桶。
"需要帮忙吗？"她走到他身边问道。
李清沂明显吓了一跳，手里的纸片撒了一地。"不、不用..."他结结巴巴地说，耳尖通红。
秦清词蹲下来帮他捡拾，两人的手指在某一刻几乎相碰，又都迅速缩回。"你的诗...很美。"她轻声说，"特别是那句关于'韵脚'的。"
李清沂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想到会有人记住具体的诗句。"谢谢..."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只是...随便写的。"
"我觉得不像随便写的。"秦清词鼓起勇气追问，"那个'你'...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让李清沂措手不及。他站起身，慌乱地把最后一叠废纸塞进垃圾桶。"没有特指谁..."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一种感觉。"
秦清词没有继续追问，但她注意到李清沂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株光秃的樱花树，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秘密。
走出教学楼时，秦清词发现自己的心跳仍然比平时快。她试图把这归因于教室太闷，但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偏偏记住的是那句"你是我诗中/那个缺席的韵脚"？
"清词！这边！"秦玉在自行车棚向她招手，"李清沂答应参加寒假集训了！"
秦清词小跑过去，看见李清沂站在秦玉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缩着，像是随时准备逃离。
"真的？太好了！"她由衷地高兴道，"听说这次在山庄，还有雪中采风活动。"
李清沂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嗯...秦玉说你会帮我...应付我妈？"
"包在我身上。"秦清词不假思索地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热情可能太过明显，赶紧补充，"我是说...我们都很希望你能参加。"
分别时，秦清词回头看了一眼李清沂离去的背影——瘦削的肩膀，微微低垂的头，走路的姿势像是背负着无形的重量。那个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两天后，秦清词兑现了承诺。她亲自登门拜访周雯，以文学社副社长的身份，用"北大教授指导""自主招生加分"等理由，成功说服了周雯同意李清沂参加集训。
"谢谢..."在校门口集合时，李清沂小声对她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我妈很少改变主意。"
秦清词神秘地笑了笑："我有我的方法。"她没有告诉李清沂，为了这次机会，她熬夜准备了一份详尽的"文学社活动对高考语文帮助"的分析报告，甚至附上了往年获奖学生的升学数据。
前往山庄的校车上，秦玉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最近读的小说，而李清沂则安静地坐在窗边，时不时点头回应。秦清词坐在他们前排，透过座椅缝隙偷偷观察李清沂的侧脸——他今天似乎放松了些，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词，你在听吗？"秦玉突然转头问她。
"啊？什么？"秦清词慌忙收回目光。
"我说李清沂最近写了一首新诗，关于雪的，特别适合这次采风。"
"真的吗？"秦清词转过身，手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能念给我们听听吗？"
李清沂明显慌乱起来："不...还没写完..."
"就念一小段！"秦玉起哄道，"反正车上就我们几个。"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李清沂终于妥协了。他深吸一口气，轻声念道：
"第一片雪花落下时，
我正数着地上的裂缝，
你却说，
抬头看啊，
整个天空都在开花。"
秦清词屏住呼吸。这短短四句诗里，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对比——数着裂缝的人，和看见花开的人。她突然很想成为那个对李清沂说"抬头看"的人。
"太美了..."她由衷地赞叹，"你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李清沂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秦清词读不懂的情绪。"谢谢..."他低下头，"很少有人这么说。"
山庄比想象的还要美。古老的建筑被薄雪覆盖，远处的山峦如同水墨画。分配房间时，秦清词原本担心李清沂会因男女有别而尴尬，但山庄负责人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单人间，共用一个小客厅。
"完美！"秦玉拍手道，"这样我们晚上可以一起聊天写作业。"
第一场活动是"自由写作"。苏静老师让大家闭上眼睛，聆听山庄周围的声音，然后写下最真实的感受。秦清词偷偷睁开一条缝，看见李清沂坐在角落，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是她从未见过的放松表情。
分享环节，李清沂再次惊艳全场。他写了一首关于雪中梅花的短诗，字字珠玑，让秦清词想起古人说的"字字看来皆是血"。
"清沂，"活动结束后，苏静老师叫住他，"这次全市中学生文学大赛，你一定要参加。"
李清沂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我...我得问问我妈..."
"让我来帮你。"秦清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就像这次集训一样。"
李清沂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希望与恐惧交织的光芒。"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轻声问，声音里满是真诚的困惑。
秦清词的心猛地一颤。为什么？因为她喜欢看他写诗时专注的侧脸？因为他不经意流露的脆弱让她想保护他？因为她记住了他诗中每一个"缺席的韵脚"？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她最终说，微笑着掩饰加速的心跳。
那晚，三人聚在共用的小客厅里。秦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副扑克，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几轮下来，气氛逐渐轻松，连李清沂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该你了，清沂。"秦玉洗着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真心话吧。"
秦玉眼珠一转："你小时候最开心的记忆是什么？"
李清沂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壁炉跳动的火焰上。"我姐姐带我去看雪。"他轻声说，"那时我五岁，她十岁。我们在公园堆了个雪人，她把自己的围巾给了雪人...回家后我们都感冒了，但谁也没告诉爸妈原因。"
秦清词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保护过秦玉——替他背黑锅，偷偷分享零食，在他做噩梦时抱着他直到天亮。
"我懂那种感觉。"她不由自主地说，"作为姐姐...总是想保护弟弟妹妹，哪怕自己受罚。"
李清沂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共鸣。"你...你也有弟弟要照顾。"
"是啊，这个麻烦精。"秦清词揉了揉秦玉的头发，后者夸张地抗议。
壁炉的火光映照下，三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秦清词看着李清沂被火光柔和的面容，第一次感到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缩短了。
第二天是雪中采风活动。秦清词特意准备了两保温杯的热茶，在梅林中找到了独自写作的李清沂。
"冷了吧？"她递过一杯茶，"尝尝，是我自己调的配方，加了点蜂蜜和柠檬。"
李清沂小心地接过，两人的手指在杯壁处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秦清词假装整理围巾掩饰自己突然升温的脸颊。
"谢谢...很好喝。"李清沂啜饮一口，呼出的白气与茶雾交融。
他们并肩坐在石凳上，安静地欣赏雪中绽放的梅花。这种沉默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舒适的默契。
"清词..."李清沂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有没有写过诗？"
"写过一些，但都很幼稚。"秦清词不好意思地承认，"不像你的，那么...真实。"
"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请求让秦清词措手不及。她的诗都写在私密的本子里，从未给任何人看过，连秦玉都不知道。"我...我写得不好..."
"我相信一定很美。"李清沂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那一刻，秦清词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安静的男孩产生特别的感觉。在他面前，她不需要扮演完美的"秦清词"，不需要是成绩优异的班长、体贴懂事的女儿、可靠的大姐姐。他可以看见她那些不为人知的、笨拙的、脆弱的部分，并且——不可思议地——认为那"一定很美"。
"等我...整理一下。"她听见自己说，"回学校后给你看。"
回山庄的路上，雪又开始下了。秦清词撑开伞，犹豫了一下，向李清沂那边倾斜。"一起吧，雪变大了。"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回山庄，肩膀偶尔相碰，谁都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秦清词能闻到李清沂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合着雪的清冷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
最后一晚，山庄举办了小型朗诵会。李清沂再次上台，朗诵了一首新作《雪的声音》。当他念到"雪落下的声音/像你翻书时的轻响/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完整"时，秦清词确信他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晚会结束后，李清沂接到周雯的电话。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秦清词也能听到电话那头尖锐的声音。李清沂的表情逐渐僵硬，背也一点点弯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
"怎么了？"等李清沂挂断电话，秦清词关切地问。
"我妈...要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李清沂的声音干涩，"她说...张老师打电话告诉她我期中考试退步了，都是因为参加这些'没用的活动'。"
秦清词握紧了拳头。那个张老师，又是他！上次就是他向周雯告密，害得李清沂差点不能来参加集训。
"别担心，"她压下怒火，轻声安慰，"至少我们还有今晚。"
她拉着李清沂回到小客厅，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两杯速溶热巧克力和一包棉花糖。"山庄小卖部最后两杯，"她眨眨眼，"庆祝我们这次成功的采风。"
秦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吉他，开始弹唱一些流行歌曲。李清沂起初还闷闷不乐，但很快就被秦玉荒腔走板的歌声逗笑了。那是秦清词见过的最真实、最放松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突然绽放的阳光，珍贵得让人想珍藏。
夜深了，秦玉打着哈欠回房睡觉。秦清词和李清沂留在客厅，望着窗外的飘雪。
"谢谢你...这几天。"李清沂突然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秦清词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像是盛满了星光。"我也是。"她轻声回应，"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可能很难..."李清沂苦笑，"我妈这次很生气..."
"我们会想办法的。"秦清词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我和秦玉，我们会帮你的。"
李清沂的手在她掌心中微微颤抖，却没有抽回。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和窗外雪落的声音，直到壁炉的余烬完全熄灭。
第二天清晨，周雯准时出现在山庄门口。李清沂拖着行李走出去时，秦清词突然追了上来。
"等一下！"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给你的...里面有我写的一些...诗。答应过要给你看的。"
李清沂接过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致那个看见裂缝中开花的人"。
"我..."他的声音哽咽了，"我会好好珍藏的。"
"还有..."秦清词鼓起勇气，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围巾，"路上冷，戴上这个。"
那是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还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茉莉花香。在周雯不耐烦的喇叭声中，秦清词踮起脚尖，迅速将围巾绕在李清沂脖子上。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脸颊，两人同时红了脸。
"谢谢..."李清沂低声说，"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急。"秦清词微笑着后退一步，"记得看笔记本...最后一页。"
看着周雯的车远去，秦清词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笔记本最后一页，她抄录了李清沂在分享会上朗诵的那首《缺席的韵脚》，只是在最后加了一行小字："也许有一天，我能成为你诗中的那个韵脚"。
她不确定李清沂是否能明白她的心意，但此刻，站在雪后的山庄门前，秦清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冬天，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悄然改变了。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