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驶进广西地界时,顾然正趴在窗边啃馒头。
车窗外的景突然变了,不是他熟悉的平原旷野,而是一座座青灰色的山,山尖还缠着层白纱似的雾。
“第一次来广西?”邻座的大叔凑过来,手里转着顶草帽,“这叫喀斯特地貌,桂林那边更多,跟水墨画似的。”
顾然没接话,指尖摸了摸手肘上的伤口。
有点疼。
顾然打算吃个沙田柚干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时大叔看见他手上的伤口大叫:“嫩子搞挨伤的嘛?克医院看没?”
大叔吓得本地口音都整出来了,也不怪他,顾然手上那个伤口太恐怖了,现在还在滋滋流血,还长得很,这还不包括被衣服遮住的,从臂膀延伸到手掌
火车晃了晃,他的胳膊肘撞到窗框,伤口隐隐作痛,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了口馒头。
馒头配沙田柚干,味道有点奇怪……
原本打算昨天处理一下,结果忘了,今天伤口结疤了也就没打算管,结果搬行李的时候崩血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银行的短信:助学贷款最后一笔结清。
顾然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把手机揣回兜里。他攒了四年的奖学金和兼职钱,从发传单到工地搬砖,总算没辜负国家那笔资助。
剩下的钱不多,只够去最近的外省去看看
地图上,广西像片叶子,轻轻巧巧地贴在他家乡的南边。
钱也不多,去其他地方旅游太吃经济了,他这点钱不够三天的。广西看着也顺眼,就定这了。
大叔觉得这孩子就是在逞强,他一个旁人看见这伤口都疼,更别说受伤的人。
大叔拉开自己的包,翻出一管药膏,那管底下被卷起来,药膏都压得上面去了,管头边边角角还泛着黄夹这点没擦干净的残留药膏。
顾然拗不过这莫名其妙的热情,任由这个大叔胡作非为。
柳州站的热风裹着酸笋味扑过来时,顾然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出站口的广告牌前看租房信息。
广告上印着间老居民楼的次卧,月租六百,房东备注“合租,只要男生,爱干净”。
他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喂?租房啊?”
“嗯。”顾然说,声音有点哑,都是长途坐硬皮火车的疲惫。
“微信在那个广告上,地址发你微信,钥匙在门口消防栓箱。”不等顾然回复就挂了。
“……”
就这样??也不问问自己是什么由来,广西的民风太豪放了吧,也不怕他是坏人。
微信刚发过去就验证成功了。
正道的光:【共享位置】
正道的光:这里。看不懂就给司机看。
G:ok
找到那栋楼时,夕阳正把天染成橘红色。楼前有棵老榕树,气根垂得老长,像老爷爷的胡须。
顾然按地址摸到三楼,消防栓箱上果然有钥匙,里面除了钥匙,还躺着张手绘地图,用红笔圈着附近的粉店,菜市,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我是郑正,你的野生导游”。
真把钥匙放这了,心眼可真大。直筒子楼上上下下都是人,来来往往的。
开门的瞬间,他愣了愣。屋里不是他想象的逼仄小窝,客厅铺着浅色木地板,靠窗摆着张藤椅,椅边的小几上放着盆绿萝,叶子绿得能滴出水。
更显眼的是墙上的照片,不是明星海报,而是一张地图,上面贴着一张张风景照,这些风景来自世界各地,用一条条各式各样的线缠绕在上面。
这是郑正特地在每一个旅游过的地方收的地方特色线,具有独特意义。
“哟,租客到了?”
顾然回头,看见个穿花衬衫的男生拎着一袋菜,斜倚在门框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像是被什么划的。
男生比他矮一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角微微上挑,正晃着串钥匙,笑得有点痞气。
“顾然。”他伸出手,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工具磨的。他之前半工半读,手上不仅有读书握笔不标准留下的凸起,还有被木头砖头大大小小的划伤。
男生握住他的手,指腹带着点粗糙的质感,轻轻捏了捏才松开:“郑正。郑重其事的郑,正邪的正——不过熟人都叫我阿正。”
他的普通话里带着点白话腔调,尾音微微上翘,像羽毛搔在人心尖上,“刚带完龙脊的团,一身汗,没吓到你吧?”
“行,明白了,阿……正。”
郑正打了个响指:“哎!对喽。”
顾然看着他手里的菜袋,里面除了空心菜,还有串金灿灿的枇杷,看着就甜。
“食饭吗?”郑正把菜往厨房一扔,转身就去解衬衫扣子,动作自然“我买了酸笋,晚上煮螺蛳粉,正宗柳州味,保证你吃完想赖着不走。”
“不了,我自己带了吃的。”顾然从包里翻出袋饼干,是最便宜的那种,一咬就掉渣。
郑正挑眉,没再劝,只是打开冰箱拿出瓶冰镇啤酒,拉开拉环“滋”的一声,泡沫冒出来沾在下巴上,他伸舌头舔掉,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饼干哪有螺蛳粉香?跟你说,柳州人半夜被饿醒,爬起来煮粉都是常事。”
他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时,脖颈上的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滑,“对了,明天想去哪?我这两天歇班,免费带路,比导航靠谱十倍。”
顾然这身行头还有这口音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近年国家政策开放,广西多了很多外地来旅游的人。
“不知道。”顾然把最后一块饼干塞进嘴里,“随便转转。”
“那去马鞍山。”郑正用啤酒瓶指了指窗外,“登顶能看见整个柳州城,晚上有灯光秀,我知道条野路,比正经台阶刺激多了。”他顿了顿,凑近一步,身上的青草味混着淡淡的酒气飘过来,“放心,我攀岩技术一流,摔不了你。”
顾然有点烦躁,吃完东西浑身黏腻腻的,起身想去洗澡。
郑正见他不搭话,也不恼,只是笑着把啤酒瓶扔进垃圾桶:“浴室热水五点到十一点,沐浴露是桂花香的,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顾然打断他,转身往次卧走。
顾然经过客厅时,他的帆布包带勾到了藤椅的扶手,包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滚一堆,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个磨得发亮的不锈钢饭盒,和一本翻烂了的《中国地理》。
郑正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突然吹了声口哨:“书里夹着的照片,是桂林的象鼻山吧?我去年在那带团,跟大象鼻子合影的游客能从早排到晚。”
顾然弯腰捡书,指尖摸到那张照片,这是他十岁那年,一个来福利院做公益的摄影师给的。
照片上,一头“大象”把鼻子伸进水里,旁边的山绿油油的,摄影师说:“这是广西,以后有机会去看看,那里的山会喘气。”
“嗯。”顾然把照片塞回书里,没多说。
浴室的热水很足,冲在身上烫得舒服,膝盖的疼也轻了些。
浴室里的装备很齐全,什么都有,都是写日语,泰语,什么语种都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可他会用的只有用中文写的沐浴露。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锁骨处还有块淡青色的印记,上次在工地被钢筋蹭的,当时流了血,他随便找了块创可贴贴上,现在成了疤。
出来时,郑正正在厨房忙,花衬衫脱了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白T恤,衣服很薄,一个是睡衣款的。被晕黄的灯影勾勒出劲瘦的腰肢。
顾然扫了一眼。
这人腿还挺长的。
就是郑正的后背印着行土到掉渣的字:“广西的风,吹过全世界”。
郑正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炒青菜的油烟混着酸笋的香,在屋里漫开。
顾然经过客厅时,看见藤椅旁的小几上放着杯晾着的白开水,杯壁上凝着水珠,旁边还摆着颗枇杷,黄澄澄的,像是刚从枝上摘下来的。
郑正看见他,朝外喊了句:“老表,那水是给你凉的,一路奔波,喝口吧。”
顾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刚刚好。
他走到窗边,看老榕树上的叶子被风掀得翻转过来,露出背面的浅绿。
远处的楼群亮起点点灯火,广西的夜市非常热闹,特别是十字路口,都快把路堵死了。
顾然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就拉了窗帘。
到了晚上半夜他被饿醒了。一看时间才6点,昨天没有体会到的做硬皮火车的酸爽,在今天和晚睡?早醒一并给他来了个马杀鸡。
他反手暗灭手机,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枕着头,打算睡个回笼觉。
本来打算挨挨就过去了,但是翻来覆去肚皮饿的咕咕叫,只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来觅食。
本来起床就烦,垃圾饼干,果然便宜没好货。
半夜螺蛳粉的酸笋味在厨房弥漫,郑正在房间里打电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听着像是在跟人约行程,挂了电话出来时,看见顾然正对着泡面龇牙咧嘴。
“你煮的?”郑正目光落在顾然手上,手背红了一片,嘴角却勾着笑,“被蒸汽烫了?啧,一看就是没煮过粉的。”
顾然没看手,往碗里加酸笋:“嗯。”
郑正没说话,转身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捏着支烫伤膏,扔给顾然时用了点力,砸在他胳膊上:“涂了睡觉,明天爬野路,可别掉链子。”
郑正靠在门框上,头发睡得有点乱,眼角的笑意却没散,“对了,我冰箱里有酸豆角,比你这泡面里的好吃十倍,要不要?”
顾然盯着那支药膏看了两秒,这次没在拒绝,闷闷地说:“要。”
第二天一早,顾然刚洗漱完,就听见楼下传来咋咋呼呼的喊声:“顾然!顾然!然然!顾神!顾哥!你在哪栋楼?”
他扒着窗户往下看,谢解正站在老榕树下,花衬衫的领口敞着,手里拎着个亮闪闪的行李箱,在人群里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三楼!”顾然吼了一声。
没两分钟,门被拍得震天响。
顾然开了门,谢解一头闯进来,行李箱轮子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我去,你小子可以啊,租的房子比我家客房还干净。”他的目光扫过客厅,落在从房间出来的郑正身上,吹了声口哨,“这位是?”
郑正穿着件黑色背心,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挑眉一笑:“房东兼导游,郑正。你可以叫我阿正。”
他往谢解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顾然的朋友?那今天马鞍山的野路,算你一个。”
“哦……房东小哥。”谢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是顾然发小,谢解,过来蹭住几天。”
顾然踹了他一脚:“谁让你来了?谁告你我的位置的,是不是二刷子那小子”
二刷子是他的之前的工友,人是一个大嘴巴,但是人不坏,工作效率还特别惊人,很快被提拔为管理,谢解当时听说了这件事,就笑着给人起了个二刷子的外号。意为:这人有两把刷子,人也不介意,就这样叫过来了。
“不是,我们什么关系用得着他告诉我,你结清贷款那天我就买好票了,”谢解揉着被踹的腿,龇牙咧嘴,“你想一个人看山看水,没门。”
他突然注意到顾然手背上的红痕,“哟,这是被谁家暴了?”
“滚。”顾然转身去拿背包,“今天去马鞍山。”
谢解立刻跟上去,胳膊搭在他肩上:“够意思,总算带我玩了。”
郑正靠在门边,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扬声说:“带够水,野路可没小卖部……”他顿了顿,笑着补充,“不过要是渴了,山泉水也能喝,我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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