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刚停在马鞍山山脚,就见个戴斗笠的阿婆守着竹筐,里面堆着金灿灿的枇杷。
“后生仔,买点枇杷咯!十块三斤。”阿婆的白话带着软糯的调子,“刚从树上摘的,甜过初恋!”
“甜过初恋?”
郑正俯身拿起一串,指尖捏着果蒂转了转,枇杷就稳稳落在掌心
“阿婆,三斤,多给俩尝尝鲜。”
“哎!行嘞。”
他递钱时,手指在竹筐沿敲了敲,“您这筐编得真俏,是自家种的竹子编的吧?”
阿婆眼睛一亮:“哟,你识货啊!这是我家老头子编的,说比塑料筐透气,装水果不容易坏。”
她往郑正袋里又塞了把枇杷,“看你面善,多给点!”
顾然皱眉,这人怎么对谁都怎么热情。他觉得在景区大声说话有点尴尬,不自觉的离郑正远点。
谢解凑过去,露出两颗小虎牙:“阿婆,您这枇杷看着就甜,给我来五斤!”
他掏出钱包,抽出张百元大钞,“不用找了,剩下的当定金,等下下来还买您的!”
阿婆笑得皱纹都堆起来:“这后生仔嘴真甜!也多送你几只。本地人种过,买了不吃亏!”
顾然站在旁边,看着郑正和阿婆熟稔地聊天,谢解大方地掏钱,突然觉得他这些无所谓的尴尬好像不太大方。
福利院的规矩、工厂的纪律、还款的压力,好像都被这山间的风卷走了。
“走了!”郑正熟稔地把枇杷往顾然怀里一塞,转身往登山道走。
顾然愣愣的看着怀里的枇杷。抬头的时候郑正已经走远了。
“马鞍山海拔两百多米,不算高,但野路有意思。”
他指着路边的石刻,“看见没?这是明清时候的题字,‘天马腾空’,说这山像匹飞起来的马。”
谢解啃着枇杷,含糊不清地问:“那咱们走的是‘马尾巴’还是‘马肚子’?”
“走‘马脊梁’!”郑正回头笑,花衬衫的领口敞着,被风掀得像只振翅的鸟,“最险的那条,能摸到山的‘骨头’。”
野路确实陡,石阶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钻出丛丛野菊。
郑正走在前面,时不时停步讲解:“这石缝里的草叫‘爬山龙’,耐旱得很,你看它的根,能钻进石头里吸水分。”
他用手扒开丛草,露出底下的岩石,“以前采药人靠它认路,说跟着‘爬山龙’走,准能找到山泉。”
顾然跟在后面,指尖划过潮湿的岩壁。这里的石头带着温度,草叶沾着露水,连风里都飘着草木的腥甜。
这是他前半生从未接触过的鲜活。
而且,郑正这人挺会照顾人的。这一路对于不经常运动的人来说挺难挨的,郑正一直在转移他们注意力。
“哎,顾然,你看这!”谢解突然指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坑,“这是被人摸出来的吧?跟老庙的门槛似的。”
郑正笑着点头:“以前没有石阶,山民就踩着这块石头上山,几百年下来,就磨出这些坑。”
他纵身跳上岩石,张开双臂,“站在这能看见柳江的拐弯,像条银带子绕着城。”
顾然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上去。风突然大起来,吹得他头发乱飞。
远处的柳州城真像摊开的画卷,江水流淌的弧度温柔得不像话。
他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却听见郑正说:“别怕,站稳了,这山跟人一样,你对它坦坦荡荡,它就护着你。”
谢解在旁边拍视频,举着手机喊:“顾然,笑一个!你看你这表情,太拘谨了!顾学神,拿出你学习的架势啊!”
郑正好笑的接过话头,眯眯眼,用广西白话的腔调,句尾上扬:“哟!顾先生还是个学神呢?”
“是啊,顾然学起习来那真是发了情,没了命。成绩那是顶顶好的。”
顾然恼羞成怒的踹了一脚贫嘴的谢解。
谢解被踹了一脚也不气,反正也不疼,他还装模作样的捂着屁股,大喊大叫:“哎呀,学神打人啦~哈哈哈”
顾然懒得理他,指着远处的桥,“那是不是文惠桥?网上的旅游指南说晚上会变颜色的那个。”
“是它没错,”郑正眯眼望去,“那桥是柳州的‘彩虹桥’,晚上七点开始亮灯,粉的、紫的、蓝的,轮着换,配着江景,漂亮得很。”他转头看向顾然,“等下山顶能看见全景,比照片震撼十倍。”
郑正顿了顿,又道:“顾然。”
“嗯?”
顾然还以为他还有什么东西没介绍完应了声。
“顾学神?”
“……”
郑正又贱兮兮的的笑道:“晚上时你可以判断一下吹的是海风还是陆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解在一旁笑的眼泪都快掉了。
爬到半山腰的观景台,几个穿蓝布衫的阿婆正摆着小摊,竹簸箕里摊着酸嘢,酸芒果、酸李子、酸杨桃,裹着辣椒粉,红得亮眼。
一路上可以说是边吃边走了。现在又是夏季,广西简直就是花果飘雪,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后生仔,尝尝酸嘢咯!”阿婆递过牙签,“柳州人爬山,没酸嘢可不行,生津开胃!”
郑正拿起块酸芒果,往顾然嘴边送:“试试,酸中带辣,越吃越上头。”
顾然有些犹豫,可拒绝好像更尴尬,正打算吃一口
但郑正临了,又拐个弯,送到自己嘴里了。
顾然:“……”有病。
郑正看见顾然吃瘪的样子特别高兴。
他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这是用井水腌的,比自来水腌的多股清甜味,阿婆的秘方。”
阿婆:“后生仔!识货!”
顾然接过阿婆手中的签子,犹豫着咬了一小口,酸辣的滋味瞬间炸开,激得他直眨眼,却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谢解吃得直咂嘴,掏出手机扫码:“阿婆,每样来一斤!这味道绝了,比我在网红店买的好吃多了!”
阿婆笑得合不拢嘴:“那是自然,我这酸嘢腌了三十年,老柳州都找我买!”
她看顾然吃得认真,又往他袋里塞了块酸杨桃,“后生仔看着面生,第一次来柳州?多吃点,酸嘢能壮胆,等下爬野路不腿软!”
往野路拐的地方,立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是手写的“小心地滑”。
郑正蹲下身,用手指抠掉牌上的青苔:“这是山脚下张叔写的,他年轻时是护林员,说野路虽好,安全第一。”他从背包里翻出三副布手套,“戴上,等下抓岩石用,这石头上有青苔,滑得很。”
手套是粗布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像是刚洗过。
顾然戴上时,指尖触到掌心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头发软。
野路比想象中陡,几乎是贴着岩壁的斜坡。
郑正走在最前面,手脚并用,像只灵活的猴子,时不时回头喊:“踩我左脚那块石头!对,就是带点黄的那块,结实!”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谢解爬得气喘吁吁,虎牙咬着下唇:“郑正,你这哪是带路,是带我俩渡劫啊!”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伸手拽了顾然一把,“兄弟,抓稳了,别掉队!”
顾然的手掌紧紧抠着岩石,掌心的茧蹭过粗糙的石面,居然不觉得疼。
他看着前面郑正的背影,花衬衫在风里翻飞,像面指引方向的旗;旁边谢解哼哧哼哧地喘气,却不忘回头冲他笑
这是他第一次,不用紧绷着神经计算得失,不用时刻提醒自己“要懂事”,只是单纯地、用力地活着。
这一趟广西之旅,值了。
顾然也松下身心的拘谨和戒备,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山山水水中。
爬到山顶时,夕阳正往山坳里沉。郑正突然吹了声口哨,指着远处的群峰:“看见没?那些山就是喀斯特峰丛,像老天爷撒在地上的绿馒头。”
他捡起块薄石片,侧身往崖下的潭里一甩,石片在水面跳了五下才沉下去
“这叫‘打水漂’,我跟柳江的船老大学的,他能让石片跳十下!”
谢解立刻抢过石片学着甩,结果石片刚出手就沉了,逗得两人直笑。
他摸着后脑勺,小虎牙闪着光:“不行不行,这得有技巧,等我自己琢磨琢磨。”
郑正听到这话,也就不管了,看见顾然定定的站在原地,笑着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玩,调整姿势:“你怎么不一起玩?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冷了。”
“你看,手腕要活,像甩鞭子似的……对,就这样!”
顾然有些不自在,偏偏头,却没想到和郑正对视了个正着。
郑正看着他,也不避讳,眉眼微杨,带着点桀骜不驯的模样。手却认真的纠正顾然僵硬的动作。
但实在掰不动了。顾然定定的看着郑正。
郑正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顾然又被他的手迷住了,郑正的手修长,有力。上面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但这正是他的迷人之处,换句话说,这是一双走入过生活的手,而那双漂骨节分明的手打了声清脆的响指。
郑正呼出的气息擦过顾然的脸,还带着乖张轻笑:“喂,回神。”
“你这后生仔,眼神太露骨了吧,嗯?”
这声嗯,尾音软糯微杨,一种完全的示弱姿态。他用白话说出来,还暧昧的压低了声音。
顾然这才慌慌忙忙的回头。也不管郑正明明和他差不多年龄,却称呼他后生仔的冒犯。
谢解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还在琢磨手上的石头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才可以打出郑正那种效果。
山风吹得很舒服,远处的江水流淌不息。
“谢解,过来!”郑正冲他招手,“看这边,能拍到整个柳州城的剪影!”
“靠,还是不会,回头顾然你会了教教我。”
谢解扔了石头,笑着走过去走过去,站在郑正身边。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岩石上。
郑正举起手机,镜头里,江与城缠绕,山与天相接,而他们三个,就站在这幅画的边缘,笑得没心没肺。
这一刻,被手机记录下来。
“知道吗?”郑正放下手机,声音里带着点认真。
“马鞍山以前叫‘仙弈山’,传说有仙人在这下棋。后来柳州人觉得它像匹骏马,就改叫‘马鞍山’了。不管叫什么,它就在这,看着柳州人过日子,看着像你这样的后生仔,一步步找到自己的路。”
郑正对着翻涌的云海张开双臂,风吹过他劲瘦的腰,声音乘着风飞向奇崛的峰林。
“广西马鞍山高271米,山风从每一道褶皱的峰谷启程,披星戴月,只为把整座广西的壮阔,递到我身边。”
顾然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还留着岩石的温度,手套上的补丁蹭着指尖。
“你们还等什么,过来和我一样,享受这美妙的一刻啊!”
挺莫名其妙的其实。
突然就燃起来了。
也不知道燃什么。
神经病啊……
可就是下意识的,就让人松下来了,顾然张开手享受这一刻。
风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让人不自觉的放松。
谢解突然大喊:“快看!灯亮了!”
整座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文惠桥果然像道彩虹横跨江面。
下山时,乘着晚霞,阿婆的枇杷还剩最后一筐。
谢解豪气地全买了,分给路过的游人,顾然和郑正帮阿婆收摊,动作熟练地把竹筐叠好。
阿婆塞给他一把自家种的金银花:“泡水喝,败火。”
顾然走在最后,手里捏着那支金银花,香气清淡。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明天去吃螺蛳粉不?”谢解回头问,手里还抛着个枇杷,“我请客,加炸蛋加猪脚!”
郑正笑着推他一把:“就你有钱?明天我带你们去巷尾那家,阿婆的螺蛳汤熬了十年,香得能把魂勾走。”
他看向顾然,眼里的光比山下的灯火还亮,“去不去?”
顾然抬头,看见他们眼里的期待,听见风里的草木声,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多来几天也不错。
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快得像要飘起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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