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那个在他心中描摹了无数遍的纤细身影,出现在了学校楼门口那片因建筑结构而形成的、明暗交织的光影地带。
慧佳穿着一件素雅的、看不出具体颜色的及膝连衣裙。
裙摆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随着她轻盈而略显迟疑的步伐,在空气中划出微不可察的弧线。
门廊深邃的阴影覆盖了她一半的身形。
如同古典油画中精心设计的遮光法。
让她看起来像一幅半完成的、笔触细腻的素描。
带着一种朦胧的、脆弱的美感与不真实感。
仿佛随时会融入那片背景的暗色之中,或者随着下一缕光线而消散。
当云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以一种他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笨拙和滑稽的姿态,将那束在树下变幻光斑里显得格外娇嫩、甚至因其正式和鲜艳而与环境有些格格不入的花递过去时……
他清晰地捕捉到,慧佳那双清澈的、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安静笑意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清晰的惊愕。
那神情,像林间安静觅食、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鹿,突然被一道不曾预料的强光手电直射。
瞳孔因受到冲击而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束花,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笨拙却真挚的仪式感的暖意,显然远远超出了她此刻的心理预期。
打破了她所习惯的平静节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微不足道的半步。
发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忽略、却在他听来如同惊雷的声响。
脸颊在树影的斑驳摇曳下,不受控制地迅速染上一层薄薄的、如同晚霞般好看的红晕。
并且那红晕迅速蔓延,一直染到了她白皙的耳根。
像雪地上落了两瓣早春的樱花。
她的手指,那双纤细而柔软的手,在空中犹豫着,微微抬起。
仿佛要去承接某种易碎的珍宝。
却又在半途中蜷缩回去。
像受惊的贝类收回了触角。
她没有立刻去接。
那片刻的停顿,在云承的感受里,被放大成了一段漫长而煎熬的刑期。
那束象征着少年全部孤勇与内心忐忑的鲜花,在两人之间短暂地、尴尬地悬停着。
连接它的,只有云承那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彩色玻璃纸在午后微风的吹拂下,不合时宜地发出细碎的、仿佛是嘲弄般的哗啦声。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凝固成了实体。
只有那些顽皮的光斑依旧不肯停歇。
在他们身上、脸上、以及那悬停的花束上,无声地、固执地跳跃、流动。
仿佛在旁观并记录着这一幕青春的哑剧。
云承能听到自己心脏那不争气的、如同战场冲锋陷阵般的擂动。
同时,他也能无比清晰地看到慧佳眼中那显而易见的、无从掩饰的慌乱与无措。
那眼神像一对被突然闯入者惊扰的、色泽斑斓的蝴蝶。
惊慌失措地四处躲闪、扇动翅膀。
就是不敢,或者说不知该如何,落在那束承载了过多含义的花上。
最终,是云承自己先绷不住了。
一个尴尬的、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肌肉近乎痉挛的咧嘴。
试图强行在那张僵硬得如同面具的脸上,拉扯出一个能够化解这令人窒息沉默的笑容。
但这个表情是如此僵硬、勉强。
以至于它非但没能缓和气氛,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彼此的窘迫。
这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仿佛是一个解除魔法的生硬信号。
慧佳迟疑地、仿佛是怕被花刺伤到般,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
冰凉的、带着湿气的玻璃纸包装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她像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凉意轻微地激了一下。
眼神像受惊的鸟儿般迅速低垂下去。
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覆下来。
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忧伤的、扇形的阴影。
那一刻,云承心中那片因借钱买花而鼓胀起的、带着自我牺牲和悲壮奉献意味的、虚幻的光芒……
像一枚被细针猝然戳破的气球。
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无声的哀鸣。
随即迅速地、无可挽回地瘪了下去。
只留下一点温热的、皱巴巴的、如同燃尽纸钱般的余烬。
勉强证明它曾那样炽烈地、不计后果地存在过。
一种混合着失落、羞愧和茫然的情感,像肉眼无法看见的、却无比黏稠的细微尘埃。
混杂在周围那些象征着“未来”的光尘中。
悄然落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漾开一圈圈微苦的涟漪。
实习季的浪潮,终究不以个人稚嫩意志为转移。
它以宏大的、无可辩驳的姿态,裹挟着青春的懵懂、对外部世界的憧憬以及与过往告别的隐隐决绝,席卷而来。
面对分发到手上的、印着众多实习单位名单的表格,云承的目标异常清晰——
追随慧佳。
他像一颗被巨大行星引力捕获的、渺小却义无反顾的卫星。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慧佳同一家本市新开的、名号为“丽晶”的星级酒店附属KTV,作为他短暂接触社会的初体验。
仿佛只要能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共享着同一方空间,感受着同一片空气的流动……
那么,未知的未来就是有光的。
是可以忍受甚至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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