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裹挟着蓝花楹花瓣掉落而下。
金栩安打了个喷嚏,提了提涂鸦着WEOVEREXPOSED字母的相机包,穿过蓝楹花雨,迈步向报告厅走去。
她猫着腰溜进报告厅后门时,文学社朗诵会已经开始十分钟。
场内灯光昏暗,只有讲台上的追光灯亮着,照着一个正在朗诵的男生。声音洪亮,表情夸张,像在演话剧。
金栩安撇撇嘴“啧,无聊,”。
“栩安,你怎么才来啊”摄影社社长挥挥手,招呼她过去。
金栩安走过去说着“抱歉抱歉”。
她其实对诗一窍不通,即使有位身为语文老师的妈,也一点没遗传下来对文学的敏感细胞。但摄影社被校方委以重任,要宣传校园文化,她才不得不赶来。
金栩安蹲在观众席旁的阶梯上,相机镜头无声划过讲台,在拍过几张照片之后,最终定格在了一个穿着藏青色校服的高挑背影上。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高一(10)班的宋绾倾,带来《晨歌》诗朗诵”
这个名字让金栩安的手指顿了一下,她听说过宋绾倾——年级排名总在红榜前十,文学社的王牌,无论男生女生提起她,都会带上漂亮这个词。
镜头里,那个高挑的身影走上讲台,脚步轻的像猫。
“《晨歌》”宋绾倾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要稚嫩清脆,像是从夜幕中传来“爱使你降临,像一只胖乎乎的金表…”
金栩安不自觉调整焦距,取景框里是一张适合胶片的脸——苍白的皮肤,线条分明的下颌,双眼皮褶皱深邃得像用毛笔精心勾勒的工笔画线条,垂落的额发在眼窝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当她念到“模糊的镜子”时,睫毛轻微地颤动,像是被诗句烫伤了
快门声淹没在掌声里,金栩安低头查看成像,灯光把宋绾倾的侧脸融化为一片苍白的虚影,背景是窗外一树模糊的蓝紫色。
“又过曝了”金栩安对着屏幕喃喃自语。
散场的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向出口,金栩安逆流而上,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藏青色的身影。
在人群的末端,她发现宋绾倾在独自收拾稿纸,“宋…”
“金栩安!器材要还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被摄影社社长的喊声打断。
“马上!”金栩安倒退着往回跑,撞上了凳子扶手,龇牙咧嘴得揉着膝盖,转身向社长跑去
宋绾倾就在这时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泛起涟漪,望向了那个马虎的背影,浅栗色自然卷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划出夸张的弧线,像彗星的尾巴。
直至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仍站在原地。
……
次日清晨,阳光洒进高一(2)班的教室,洒在了金栩安的脸上。
“安安,听说你昨天去了文学社朗诵会,有看见什么漂亮的美女吗?”
金栩安抬头看向林好,人如其名,好当然是好色的好,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喜欢美女。
“有啊,有一个特别漂亮”金栩安笑着回答道
“谁啊谁呀,有照片吗”林好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直泛光
“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宋绾倾,至于照片吗…”金栩安脑海里闪过那张过曝的照片,以及照片上那泛光的身影。
“喂喂,安安,别发呆了,照片怎么了?”林好伸手在金栩安眼前挥了挥。
金栩安晃了晃脑袋:“没有,照片拍坏了”
“啊…这样啊,宋绾倾…宋…,啊,我想起来了,是十班那个高岭之花对吧”林好垂下眼“唉呀,为什么十班离我们这么远,我都看不见美女了。”
“你呀,看我不就够了,像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可是天上有地下无的,遇见我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金栩安朝着林好呲着小虎牙笑。
林好抬头正眼瞧瞧金栩安,下垂的狗狗眼带着永远睡不醒的慵懒感,鼻梁雀斑随着表情跳动。
林好摆摆手“臭屁…哎呀,你跟她风格不一样,比不了,比不了”。
“我就知道,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金栩安掩着脸装作一副要哭的模样。
“你够了啊…”林好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在这时,“铃——”上课铃响了。
林好转过身子,翻找上课要用的书。
金栩安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照片,正是昨天拍坏的那张。
“宋…绾倾”金栩安喃喃道
……
上完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金栩安拿起她的相机包挎在肩上,抬脚就要走。
“唉,你干嘛去啊”路过的同学好奇问道。
林好转过来笑“你还不知道她,还能干嘛,约会去呗”
“约会?”
“对呀,和我的老婆们约会去”金栩安抬起她的相机包晃了晃,里面装着徕卡M6,富士,大疆等相机。
“变态…”林好翻了个白眼吐槽着
金栩安提着相机包,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寻找好看的风景拍照。
学校最近又多了几只流浪猫,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不时喵喵叫两声。
突然她看见了一个穿着宽大校服的身影,袖口盖住了半个手背。
“是…宋绾倾”金栩安心想,又往前靠近一点
宋绾倾像一卷被雨水洇湿的宣纸,苍白单薄得近乎透明,行走时校服下摆晃动的幅度永远比旁人小三厘米
她走向了图书馆,金栩安不知为何也随之跟了上去
“妈呀,我现在好像个变态跟踪狂”金栩安在又迈出一步时想到,“不是,我跟着她干嘛”
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宋绾倾即将走远时,金栩安还是跟了上去。
下午的图书馆基本上没几个人,大部分的人都在趁这个时候跑去食堂排队,都希望今天能吃上顶流的麻辣烫。
宋绾倾看着就不是注重口食之欲的,她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拿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金栩安站在书架旁看着这一幕,也没了找风景拍照的心思,在书架上胡乱拿了本书,走过去,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假装埋头看书。
宋绾倾像是完全没有看见这个不速之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金栩安这才抬头,悄悄打眼看她,黑长直发别着银色波浪发夹,深邃的杏眼封存着琥珀,苍白皮肤衬着左眼下的泪痣越发动人,脖颈线条被半片羽毛项链缠绕。
可能是被盯久了,宋绾倾抬头往金栩安这边看了过来,金栩安连忙低下头看书。
这次不知怎的,金栩安被这本书吸引了。
金栩安又翻过封面去看,烫金文字已经有些斑驳,像是被无数人摩挲过,艾略特的《荒原》,这是本诗集。
『这些碎片我用来支撑我的废墟』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颤了一下。
那些被摄影技术知识掩埋多年的文学细胞,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浇了一瓢温水,竟颤巍巍地苏醒过来。
“哇……”她小声嘀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隐藏的密码。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不知不觉读完了小半本。
窗外的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斜斜地切进书架间的缝隙,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地板上,宋绾倾也不见了。
“我要借回去看……”她合上书,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时却突然僵住了
“等等,我校园卡呢?”
她开始翻口袋,动作越来越急。裤兜,校服外套的口袋、甚至相机包的夹层,“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怎么会没有?!”她抓了抓头发,卷曲的发尾被揉得乱糟糟的。
图书管理员投来一瞥。金栩安讪讪地笑了笑,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把诗集放回书架,等明天再来借。
……
阳光慵懒地铺在石板路上,树影斑驳,像一张老式胶片上未显影的噪点。
猫咪仍旧躺在石头上假寐,尾巴尖儿偶尔懒洋洋地一勾,眯着眼睛寻找目标,不时有学生经过被打劫。
金栩安远远就瞧见了它,相机包上的金属扣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她蹲下身,镜头对准那几只猫,“咔嚓”几声轻响。
“嗯……太可爱了。”她歪着头翻看预览图,卷曲的马尾辫从肩头滑落,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浅栗色的光晕。
手指蠢蠢欲动,她将相机放回包里,小心翼翼地伸手,瞄准一只三花。
指间距离三花只有三公分了,三花警觉的一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拍过来,力道不重,却带着明晃晃的嫌弃。
金栩安登时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喂…你”。
“哼!”她气鼓鼓地剁了下脚。“不给摸就不给摸!我也不是很想摸!”她抬高音量,像是故意说给某位不领情的听众,“有你求我的时候!”
远处,蓝花楹的阴影下,宋绾倾抱着一摞书,恰好目睹了全程。
她不觉咬住了下唇,像被阳光刺到般眯起眼睛,左脸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可那笑意还未形成,又迅速被抿平,快得像胶片机漏光的瞬间。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握书的手指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而金栩安已经转身,气呼呼地朝图书馆走去,相机包上的贴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三花终于掀开一只眼皮,盯着女孩的背影,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像是在说:“下次再来啊,笨蛋。”
……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百叶窗,在书架间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金栩安拐向文学区,昨天放《荒原》的书架前,帆布鞋在地板上踩出欢快的节奏,伸手就要去拿。
在视线中又冒出了另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白色。
金栩安顺着那只手抬头,正对上宋绾倾微微睁大的眼睛。黑发少女显然也没预料到这场遭遇,左耳的银色耳骨钉在晨光中闪了一下,像突然接通信号的指示灯。
空气凝固了两秒 。
"哇!"金栩安突然咧嘴笑起来,露出标志性的虎牙,"你也喜欢'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吗?"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图书馆显得格外清亮。
《晨歌》写自西尔维娅·普拉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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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过曝的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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