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草团咕噜噜地滚了出去,哐地一声被那棵瘫倒的树拦下,松散开来的草皮勾勒出一个痛得抽搐的人形。
张跖惊地手都颤抖得不知道搁哪放,浦经均带着手下冲了过来,将背手立于门前的羌不度围住。
“想杀朝廷命官,你们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骨玉铜面下的目光凌厉地扫过各怀鬼胎的众人,羌不度轻拂衣袖,转身又回坐到太师椅,双腿一交,依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头睥睨着门外的那群人。
张跖见状抹了抹额头渗出来的细汗,话语都结巴了:
“怎么会是这个意思,我们当官的不就是要以百姓为重,现在山神发怒,我们自然要……”
“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普渡众生,害人性命则为鬼怪,你们草芥人命就是助纣为虐,按大婙新律可是要下大狱的。”
羌不度慢条斯理着,指腹一下一下地点在覆盖着太阳穴的骨玉铜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羌大人说得对啊,但你可不会有机会告我们到殿前了,毕竟……”
门外响起厚重的鼓掌声,由远及近的,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众人立马低眉顺眼地退至一边,声音之后的是那逐渐显现的大肚子。
“你就要为洛潭献身,洛潭的百姓会记住你,而我们自然会为你立碑,皇上那嘛自有说法。”
洪贝才笑得脸上的五官都被肉挤在一坨,忽地脸上一垮,朝身后那群人勾了勾手指,道:
“羌大人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白死,你会成为我们洛潭舍身为民的好官,那可是流芳百世呢。”
身后的人得到指示,立马持棍弄剑就往堂屋内冲。
“那你们必是遗臭万年咯。”
羌不度还是那副轻松的模样,嗤笑一声,洪贝才也跟着大笑道:
“死后无论香的臭的,本官只想活着过得舒坦……”
一声响亮的鹰鸣刺破长空,吸引所有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去,托娅宛如一柄长剑,几乎冲到了人群上方时,才有人慌乱地反应过来要躲,却为时已晚,一双利爪抓烂了一个人的脸。
一时间刚刚还训练有素那些下属们立马乱作一团,浦经均大呵:
“进屋!先把那女的杀了!”
浦经均说着就提剑往屋内冲,腰间却被猛地一撞,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进了泥地里,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撑起上身,口中喷出鲜血,头脑嗡鸣着撑着剑起身。
原本牠所站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如此身姿当于门前,让所有人骇于原地。
羌不度一拍在桌,桌裂而人起,几个大跨步便飞身上马,阿吉吉雅前蹄腾空,仰天长啸,吓退周围所有人。
“愣着干嘛!上啊!”
洪贝才看着那群草包被一个女人吓得连连后退,颤抖着手指着牠们,尖锐的声音道:
“谁能把她杀了!谁就能得到解药!”
此话落,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众人,立马嘶吼着逐渐围住羌不度和阿吉吉雅。
而张跖扶着气得哆嗦的洪贝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压迫人的永远是人,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同类。
蓬儿在流亡的岁月里深知这些道理,但她看着那些分门别类被圈养着的人,看着那些圈养人,还是觉得很荒诞。
圈养人以为被圈养久了的都会忘记反抗,没想到放松警惕的开始,便是他们被反杀的时刻。
阁楼的禁锢冲破,怡窝的布条散落,一如那张杂乱无章着,却又像是被包裹、禁锢,想冲破那墨线下的某种东西的画。
从一开始不可置信的叫骂到后面宛如苦口婆心般地自我辩解:
“我们但是不接受就是一个死啊!而且那么好的条件我、我……”
“民不压官啊!如果不是那些当官的这样,谁不想好好过普通百姓生活,做着昧良心的事情啊!”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我们,你们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吗?啊?快放了我们!”
……
司檀心烦地捂了捂耳朵,一袋药粉撒下去,那些圈养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才渐渐淡了。
“好好睡一觉吧,等你们醒了就是你们该待的地方了,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个好觉了。”
司檀拍了拍手转身,一双狐狸眼弯弯,朗声道:
“姑娘们!行动起来吧!”
他们以为她们都哑了,也不教予她们文字,长期的压迫与侵害,会让她们不会再有一丁点反抗的手段,就算能真的找到向外求助的方法又如何了,出了这座大山还有更高的山。
却没想到被完全隔绝的三个部分圈养着的人都能暗自结盟,以画的方式,而其中便是迫于无奈成为的圈养人帮忙传递。
蜉蝣无法撼动大树,那数以万计的蜉蝣呢?会不会有可能?
两年的规划与密谋,如果先皇帝没有逝世,如果新帝也看上了洛潭的生意,那么一切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但庆幸的是,这棵大树彻底烂了根,只需要一点点力量就会坍塌。
被遗弃在深山的,都是无法再生育、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女子,她们裹着同样脏臭的布条,被驱使着守山。
她们的居所如同猪圈,没人愿意来这里,连巡逻的人都不会来,所以这里成为最好的窝藏点。
一群老弱病残罢了,最被忽视的,谁能想到她们是失踪案里最关键的一环。
被圈养在阁楼的女子提供谋略与计划,而在怡窝的女子收集信息与转移视线,最后便全由守山者来实施。
她们的想法很简单,将压迫她们的势力,由弱到强,一点点瓦解,就算被发现,她们还有自己的文字再传承下去,像愚公移山那样,总有一天她们会活到阳光下。
因为力量太弱小,就只能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先帝逝世她们是欣喜的,但同样也担忧新帝会不会继续着这种压迫。
所以从察举官来洛潭的第一天她们就在试探,只是没想到隐藏在整件事后的守山者还没有粉墨登场,这件事就以她们无所料及的速度飞快解决。
像梦一样恍惚,但每一个人眼中都闪着闪亮的光。
天空下起了连绵的雨,羌不度单撑阿吉吉雅的背部,一个飞踢踹倒了最后一个人后轻巧落地。
羌不度抚摸着阿吉吉雅被打湿的鬃毛,视线落到托娅盘旋的天空,托娅嘹亮的鸣叫响彻云霄。
张跖搀扶着洪贝才刚到府邸准备坐下,便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洪贝才悬在半空的屁股瞬间弹了起来,怒声道:
“谁在本官的府上装神弄鬼!”
「当猪圈里的猪裹上布条,
当我们直立行走,
重新长出人类的牙齿。
利爪,
尖牙,
无所谓文字以何种形式,
终会撕破一切。」
“来人啊!来人!”
洪贝才的叫喊声让张跖心虚地缩到一旁,擦了擦额角的汗,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舔了舔干燥的唇。
“护卫呢!人呢!”
洪贝才看着张跖这模样,立马拽着牠的领子到面前,原本细短的双眼瞪得圆圆的,倒映出张跖惊恐的脸,争辩道:
“是、是您说那羌不度不好对付,我、我就把所有人都派过去了。”
“蠢货!”
洪贝才将手一甩,张跖后退几步撞倒了椅子,整个人摔到地上,天旋地转间仿佛想通了很多,牠的唇颤抖着:
“是、是她们……”
一条脏污的布条从牠脸上滑落,张跖的瞳孔剧烈地震动着,眼神上移,毕生没正眼瞧过的女子们正居高临下地凝望着牠。
宣政殿,年轻帝王望着死寂一片的众臣,微微挑眉,唇启,话语压了下来:
“爱卿可还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谁咽了咽口水,在这落针可闻的殿内显得异常清晰,恒鸾云轻笑,道:
“既如此,即刻实施,退朝。”
一个茶盏瞬间落地四分五裂,蒋叙山的手指着躲到一旁的萧钰梁不停地颤抖着,怒音着:
“你不是说洛潭的事已经顺利瞒过去了?!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萧钰梁的脸也阴沉下来,牠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恒鸾云,只是没想到恒鸾云自始至终都在防着牠,所有的都是假消息。
“这次她们的行动实在是防不胜防,我……”
“闭嘴!至少恒鸾云到现在都还让你陪同左右,你接着盯着,其它的本官再想想办法。”
洛潭在职官员上至知县下至护守,及其九代以内皆抄家暂押,其余参与百姓按罪行轻重,时间长短实施监禁。
“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羌不度看着婺军训练有素地将一个个犯人收押,杭元梨走到羌不度身旁道:
“将军,驰扬在……在知道您是女子后,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失踪了。”
羌不度毫不在意地“嗯”了声,拍了拍杭元梨的肩,离开了。
司檀将手里的药方递给负责的婺军,道:
“这上面都写详尽了,煲好了按时给他们喝。”
蓬儿陪着时离峦,时离峦一如初见时的眼神,一潭深井死水,平静地望着对她担忧不舍的哥哥被押走。
蓬儿仰着头,她在流亡中见过很多人的眼神,有小心至怯懦,有绝望至空洞,有贪欲至癫狂,有虐杀至猩红……
但她从未见过如同时离峦那般的眼神,空无一物、毫无情绪。
“离峦姐姐,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蓬儿右手轻轻拉了一下时离峦的衣摆,用害怕惊扰到她的音调轻声问道。
时离峦没有应声,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她转身就走,蓬儿拽着她的衣角都没有及时松开,就这样被牵着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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