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天地,庙中景色更黯然几分,几个男人见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立马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疯婆子,谁准你进来的?还不赶紧滚出去!”
“没来癸水吧?冲撞了子罂神该如何是好?”
“她家孩子刚祭祀完不久,问题不大,先把她扔出去。”
那几个男人说着,就将她推搡着扔出了子罂神庙,她开始还挣扎着喊自己要进去找孩子,结果那群人在外面对她拳打脚踢了一番,痛得她爬不起来才罢休。
一滴、两滴……
雨水砸在她的头顶,混杂着脏污与血液一同从脸上滑落,她艰难地撑起身子从即将闭合的庙门看去——
她那半大的孩子正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正仰头望着正中央的子罂神像。
她张了张嘴,想喊,但从脸颊滑落的污水流入她的嘴里,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一记惊雷划过,照亮了刚好回头望着她的孩子,照亮了两旁虔诚跪拜的信徒,亦照亮了那高大的子罂神像——
惨白的电光与摇曳的红烛交映着披撒在那三丈神像上,神像盘腿而坐,两腿间或坐或趴着四五个胖嘟嘟的婴孩,还有一两个顺着祂的腰身向上爬,祂两手环胸环一个婴孩刚好遮住巨大的□□,微低的像首眉目慈爱,神性与母□□织,但头顶被房顶攀下的枯枝遮掩,浑身上下的金身上斑驳地爬满了泛着莹绿的乌色植物,又显出几分邪性与鬼气。
‘咔擦!’
又一道几乎将天劈亮的巨雷,她的孩子回过头笑闹着跑到神像旁,像神像上的婴孩一样向上爬,庙门也在此时闭合,一切归于黑暗时瓢泼大雨瞬间倾洒。
雨重重地砸在她身上,几欲将她身上的一切都冲刷掉,她却毫无所觉,笑了起来:
女子不准入庙,庙中供奉却为女神像。
好生荒诞,却又莫名合理,牠们嫌恶女人却又离不开女人,感觉有损所谓的男子气概,便将女人物化成物件,这样便心安理得多了。
从那以后,她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
那些女子腹中出,却打压欺辱女子者,都在她眼里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的疯症更重了些,却又感觉自己比任何人都正常,她倒希望自己就这样疯到土底,在虚构的幻想中了却余生。
只是有人出现打破了她给自己编织的安乐窝,她们的出现无疑不是在告诉她,她就是个自甘疯癫的懦弱者。
忍受欺压、不敢反抗、自欺欺人,她从来没有豁出去过,便觉得自己注定失败,她想过死,都没有想过拉着哪怕是一个给予过她痛苦的人一起死。
同样是女子,她们开辟着新的天地,解救开放更多被困于世俗的女子,而她,却连自救都无法做到。
如果不是她们,她才能知晓那个求仙问道、视百姓为无物的老皇帝死了,她全村七十六口人的仇或许已经报了,那么她兴许没有活下来的意义了。
她抱着空空的襁褓,哼唱着幼时娘哄睡她的歌谣: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蝴蝴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囡囡闭上眼睛
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
长期征战沙场的敏锐力,让羌不度对血腥味格外敏感,当她推开门时,看见的是于悦可坐在窗棂下,窗外是雾蒙蒙的天空悬着还未完全消失的月亮,窗内是染红一片的地面。
她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结束了自己凄苦的一生。
“她已经很勇敢了,被欺压太久的人都会本能地畏惧反抗,只是她告诉我们那些线索还没来得及感谢呢。”
司檀轻轻的说,仿佛怕吵醒这个像在睡梦中的人,她的视线转移到地面那把刀面破损还顿得出奇的刀,才能想象到于悦可抱着怎样的决心才用这种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师长,不知她的家乡在哪,将她葬在这她会愿意吗?”
听了蓬儿的话,司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羌不度不语,路过正在画着画的时离峦时,只一眼便认出了她画的是庙门紧闭的子罂神庙,羌不度道:
“就葬在子罂神庙前的那座山头吧,让她能看见这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是否会成为她心中所想,这样总归是能有些宽慰。”
高升的太阳终是将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迷迷蒙蒙的雾,照射在那格格不入却依旧屹立在这个破落村中的子罂神庙。
庙门前有人观望,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女子不可入神庙,’的观念已经在她们身上根深蒂固,如今已无人约束谴责她们,但日积月累的压制像枷锁,无形地钳制住她们的咽喉。
当羌不度一行人来时,她们默默让开一条路,炙热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一行人。
本是需要二人合力推开的高耸的庙门,羌不度一人两掌便推开来。
‘嗵隆隆——
空!’
三丈子罂神庙映入眼帘,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用无数女婴供奉的子罂神竟是这般模样,多少流干的血泪在这一刻翻涌重现。
神,之所以为神,就是有无数人信仰,祂的一切都由世人编造,也由世人传唱。
祂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而是牠们心安理得的由头。
羌不度一脚踏入,有个半老妇人情急之下喊出了声:
“大人!要是来了癸水是会冲撞神明的!”
虽然羌不度久经沙场又几次差点没了命,身体都不知道被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癸水三四年都难得来一趟,但司檀还是眼珠子一转道:
“各位为何觉得癸水污秽,会冲撞这位同为女子的神像?”
庙门外的大家伙面面相觑,这仿佛有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口口相传,代代遵守。
更何况她们也是今日才得以窥见这位子罂神像的真容,万没想过这是位女神像。
羌不度停下脚步,转身,站在敞开的庙门最中央,接着司檀的话继续道:
“那我告诉各位其中缘由,是那群想生男孩结果自己生不出,只能用这种方法捆绑你们替牠们生的男人们干的,牠们觉得有这位神的存在,就能永生永世将你们当作牠们生子的所有物。
所以牠们从不敢让你们进神庙知道牠们供奉的神一位女神像,牠们不敢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地位是可以到达某种高度,就像这尊女神像。”
专业人士司檀出马,道:
“癸水,在我这又名生命之血,诸位可知为何?”
司檀卖个关子,灵巧的狐狸眸扫视一圈迷茫又好奇的脸,她道:
“自古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七七天癸竭,而我们生育恰恰是在其中年华,古今医术皆有记载可得:
肾精化天癸、充盈血海、月事以时下、冲
任通盛、胎孕可成。
由此,无癸水则无婴孩降世,如此神圣之事却被冠以癸水污秽,此言论实在毫无根据。”
蓬儿认真地听着,似有所感道:
“女子会来癸水实乃自然正常之事,却因此事被诸多限制,衍生成一种羞于表达的耻辱。”
司檀赞同地揉了揉蓬儿的脑袋瓜,开始蓬儿同她们随行时,来了癸水也扭扭捏捏地不与她们说,还是她这个师长看出端倪,告诉蓬儿癸水是正常不过的事,还用药理调养一番让蓬儿的癸水规律健康了不少。
“诸位,一位女神不可能同样为难同样为女子的我们,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捏造成为压迫的工具,祂理应代表的是生育、生命、母性,而非生男高尚、癸水耻辱、女子低贱。”
羌不度说着,迈步走入庙内,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空旷庙中回荡着扩大数倍又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神,本来就不存在,人有何种信仰,祂便是什么样。
那些被迫溺死于子罂河而尸骨无存的女婴,又如何不能重新寄托到这位子罂神像上,好让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能有一个宣泄思恋的地方。
子罂神庙被重新修缮一番,子罂神像亮晃晃的金身重现后,整个神庙都亮堂了不少,已然没了之前那种邪性与鬼气。
如今的子罂神庙变成了失去过孩子的母亲祭拜的地方,她们期望子罂神能让那些无辜的孩子投胎转世,去一个平凡幸福的好人家。
亦成为了一些枉死之人留下羁绊的活人传达思念的地方——
子罂娘娘听祈愿,
脱此轮回离尘劫。
来生自在逍遥兮,
化蚁行疆,作狸戏园;
成鲲潜渊,为鸟翔空。
生生安稳逍遥兮,
永无伤来,永无殃也!
更是流传出癸水日来祭拜子罂神娘娘,更得娘娘庇护与祝福的说法。
刚开始这一说法还让她们羞于启齿,但当有第一个、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大大方方地遵循时,便开始有更多人认为这是件正常不过的事情来。
时离峦还是那样,拿一支碳条或随手捡一根树枝,听着村中人的闲聊或诉说,在一旁能一丝不差地画出来——
有时只是幼时家中情景,有时是思念故人的模样,更有想象中已亡孩子的样貌……
开始只是有一两人赞叹不已,后来全村人都陆陆续续地求画一张,想留有无法磨灭的记忆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来者都知这善画女子不喜言谈,表明答谢时总是送些吃食,羌不度见状便让阿吉吉雅跟着她,每次都能驮一堆东西带回来。
司檀每到这时总惊叹道:
“真的很好奇时离峦的脑袋怎么这么厉害,之前还能通过描述那些潜逃人员的话语画出画像给婺军追捕,而且我发现她过目不忘,能将自己看过一眼的景象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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