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种的除瘴气植株的道路间,阿吉吉雅默默地跟着时离峦一起走远,司檀说完这句话时,才注意到旁边的蓬儿有些许闷闷不乐。
“怎么了?徒徒,有什么心事和师长说,憋着会憋出病的。”
司檀从后面环住蓬儿,下巴轻轻抵在蓬儿的头上,双手作乱地揉着蓬儿的脸蛋说着。
蓬儿仰起头,颇有些难为情地说:
“我只是觉得、觉得,嗯……自己挺没用的……”
听到这话,还没等蓬儿说完,司檀倒先炸了毛,她双手一拍将蓬儿的脸挤到一起,让蓬儿一脸蒙圈地动弹不得,她愤愤道:
“是谁说咱家徒徒没用的?大胆说,师长让你师傅去和那个人理论一番!”
“不不不。”
蓬儿挣扎开来,低下头,右手搅着自己的衣摆道:
“是我自己这样觉得的,我当初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你们,就是想变得有能力,替阿奶报仇,但……”
说到此,蓬儿哽咽起来,司檀慌了,手忙脚乱地扯了块手帕给蓬儿擦脸,司檀从一开始就知道蓬儿心中有事,但她不愿说便未曾细问过,只是没想到今日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说了出来。
蓬儿回想这数月的相处,她虽然很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就是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废人,如果不是师傅师长心善,像她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早该扫地出门。
师傅教她习武,但她一臂实在难以保持平衡而且基础太差,就算她真的很努力也没有一点起色,师长教她用毒,但她又毫无天赋。
下毒,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但其中奥秘比武学还更甚几分,每每都弄得她晕头转向,师长总说用毒者亦要会医,二者相辅相成才能融会贯通。
故,她无论武学还是毒术,都连半吊子都算不上,那种深知自己无能的感觉都能让她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当中——
团队中的每一位都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却唯独她自己都没能发觉自己有着什么作用。
“蓬儿,”
司檀懂蓬儿未能言语的悲凄,用帕子揉了揉她的脸道:
“每个人所擅之事各不相同,你终其努力都无法达到门槛的话,那便说明你努力的方向错了,选择到了并不太适合你的道路,这并不能说明你没有能力,恰恰说明了你的天赋点在这件事上点到为止,那么你可以尝试别的。”
蓬儿雾蒙蒙的眼睛朝司檀眨巴了几下,司檀眼角弯了弯道:
“你因独臂而缺失平衡,故武难练,又因接触毒术尚少,所以难以贯通,但我发现你肯学肯练,而且你并愚钝,这几个月下来也打下了不少基础,在这层基础上,我想到一个适合你的好术法。”
“什么?”
蓬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司檀口中吐出二字——
“暗器。”
炊烟袅袅,饭香肆意,羌不度看着明显开朗起来的蓬儿帮着厨娘忙上忙下时,司檀在一旁露出欣慰的笑容,道:
“果然还是得我司檀出马,像这种年岁的小孩,我跟你说羌不度,最是敏感、脆弱、好胜心强,你作为师傅也要多关心关心,不能总让我操心。”
羌不度低头继续擦着自己的剑,道:
“这种交心的事还是交给你吧,我做不太来。”
司檀望了眼羌不度,叹了口气,压了压声音道:
“这里不是战场,你没有必要无时无刻绷着,而且你那套教学方法也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我知道你遵循的是战场一视同仁,但还是那句话——
羌不度,这里已经不是你驰骋的沙场了。”
羌不度擦剑的手一顿,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
疏影斑驳,月空舞剑,一招一式,蓬儿学得磕磕绊绊的模样映入羌不度的眼帘,她颔首,蓬儿见状便停了动作,喘着气略显局促地站着。
“还不错,这套剑法多练练,你再练半个时辰的基本功便去休息吧。”
羌不度顿了一下,走上前,抚了抚蓬儿的发顶,一片树叶随之飘落,声音虽然放柔了但还是些许生硬道:
“再过几日便教你暗器,好好练。”
蓬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绽开笑道:
“谢谢师傅!”
“我是让你别给她那么大压力,你这怎么还让她越练越起劲了?”
树丛重叠,还能依稀看见远方正在练武的身影,羌不度整个人倚躺在粗壮的树枝上,听到声音手中的酒囊便抛了下去。
司檀伸手正好接住,靠在羌不度身下的树干上,仰头喝了口,那酒入口清润、入喉灼烧,一直热进胃里。
“你说得对,这里确实不是战场,我不应该用战场的理论套用在任何人身上,但,这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战场,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我知道你因那孩子身世凄苦,心中怜悯,但她需要的是成长,如若没有我们庇护,她也该独当一面,甚至能保护更多人。
她心中所愿亦是如此,这才是我们想看见的,不是吗?”
司檀又仰头喝了口,发出长长的喟叹,咂了咂嘴,笑道:
“羌不度,你倒是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叫人哑口无言,好本事。”
“彼此彼此。”
“圣上近日怎么喝的药汤越来越多了起来。”
茵婉将药汤端上桌案时,岑琦钦迟疑了会,但还是担忧地道:
“圣上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岑大人话也是越来越多了,朕的事也管了起来?”
婙曌用笔杆轻点了下额头,眼皮一掀,慵懒地望向岑琦钦。
岑琦钦自觉多言,立马起身跪于殿下,磕首道:
“卑下只是担心圣上身体……”
婙曌持笔的那只手挥了挥,另一只手附在唇上浅浅地打了个呵欠。
她确实好几夜都没好好合过眼,朝廷异己还未完全铲除,律法核定并未完善,朝堂之外虽有羌不度为她分忧,但最后的收尾工作依旧由她安排。
整改一个新朝,混乱又麻烦,这边修正好就会衍生出其它新的问题,更何况支持信服她的人位于少数,大多都悄摸使绊子或静观其变。
太累了,她想,恐怕心中盛世还未打造完成,她先过劳而死也不一定。
想到这,婙曌那双原本因劳累变得阴沉的双眸猛然清亮——
不行不行,她都付出这么多心血了,万一死了被哪个狼子野心的货色取而代之……
婙曌越想越觉得不可以,端起药汤一饮而尽,旁边的茵婉都瞪圆了眸子,手中的饴糖都忘记呈上去。
婙曌被苦得一时龇牙咧嘴,但基于岑琦钦在场,她还是勉强端庄了仪态道:
“岑大人这话甚是有理,今日朕先歇息了,岑大人就先请回吧。”
岑琦钦抬了抬眸,看着婙曌连忙把茵婉递过来的饴糖塞到嘴里,仿佛看见小时的她——
那年牠十七,曾也是世家大族子弟,但父母都为清流之辈,却未曾想遭朝中排挤,最后让先帝察封,而牠也沦为最末等的宫中太监。
因家世特殊、长相过于清俊,遭到不少排挤与侮辱,甚至有地位比牠高的太监,想让牠做对食,牠就在这样令人作呕的环境下艰难生存。
怎么说牠也曾锦衣玉食,虽然家中培育足以让牠独当一面,但沦到此处不免让牠心中落差,偷偷躲在树丛中哭泣。
“谁?”
严峻却稚嫩的声音响起,伴随一阵窸窣声,一个打扮得地位不凡的小女孩出现在牠眼前。
岑琦钦被吓得噤了声,若是冲撞了宫中贵人,牠这条小命就得留在这里当花肥了。
但那个小女孩看见牠反而放柔了神情,将手中的刀收回衣袖,轻声道:
“你是父皇今日刚筛进来的宫妃么?”
岑琦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只见那个小女孩原本应该是天真与烂漫的脸上却布满了不符合她年龄的不忍与无力,她的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牵过岑琦钦的手,说:
“早点回去吧……”
岑琦钦低头看手心摊开的几块饴糖,再抬头时眼中盛满不解,那个小女孩只是拆开一颗放入嘴中,笑得像糖果一样道:
“尝尝,很甜的。”
后来牠才知道,这宫中的艰苦与磨难,兴许只有那几颗糖能带来些许甜意,而那些糖果也是当时的婙曌最无能为力的善意。
之后的牠,靠着极具欺骗性的外表,以及从小耳濡目染的才学,在弱肉强食的宫中一点点往上爬。
当时不少人都称牠为笑面阎罗,看着斯文白净、人畜无害,背地里却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牠亦是站到了高处,才知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是先帝唯一幸存下来的公主,牠也是亲身体验过先帝的残酷暴虐,才懂她活下来有多艰辛。
后来,牠终于耗死了先前的老太监,顺理成章地成为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可谓手眼通天,这才敏锐地察觉到在人前显得懵懂无知、活泼可爱的小公主,背地中一直在笼络自己的势力。
他们实在有太多相像,又或者说那年未拆封的糖还密封于牠的枕边,从一开始,牠的心就为她而倾倒。
所以就算不知道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牠还是利用职务之便与权势,竭尽所能地掩护、帮助牠的公主。
就算她想登上这至高之位又未尝不可,只要那时牠能护她左右。
其实婙曌一直以来厌恶阉人,牠知道,所以从未敢近身,牠打听其中缘由,将曾经那些欺侮过她的那些阉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只是她眼中对牠的嫌恶,一直都是牠心中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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