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神都洛阳的街道中间,鬼差沈言心有些茫然。
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酒旗招展,胡商的吆喝与驼铃交织。
上一秒,她还在地府,听魏征判官掷下判词:“你这铁石心肠,且去人间历练!”下一秒,便坠入这烟火蒸腾的尘世。
她记得魏判官提过唐太宗时的繁华,而现在武周时期,依然延续了这种繁华。
“这位贵客,进来歇歇脚?”店小二的招呼拽回她的神思。
沈言心颔首入店,恰逢午间饭点,客栈里人声鼎沸。穿襦裙的仕女与着胡袍的商旅同坐,波斯客商用生硬唐语点单,酒旗在穿堂风里翻飞,一派盛唐气象。
“店家,来几道招牌肉菜。”沈言心落座后,扬声点单。既入人间,便该尝尝这烟火滋味。
“好嘞!贵客稍候!”店小二应声而去。
指尖叩着桌面,她忽然想起——地府之物怎抵人间银钱?
此时,身上唯有那枚通阴曹地府的玄铁牌,以及与魏判官联系的绿色玉如意,可这些都换不得一碟肉。
正思忖间,抬眼又见掌柜立于柜台后,算珠打得噼啪响,可那眉头锁得比算盘珠子还紧,眼底阴翳,像积了场连日不开的雨。
沈言心起身走过去,声音平静无波:“掌柜,观你眉间似有乌云郁结,莫非遇着难处?若信得过我,不妨说说。若能解,抵我这顿饭钱如何?”
掌柜尚未答话,身后酒桌已爆发出哄笑。“你这贵夫人,竟想白吃白喝?”一个络腮胡大汉拍着桌子,酒液溅到衣襟上,“织金锦的料子呢,还缺这几文饭钱?”
哄笑声浪裹着酒气涌来,满店目光齐刷刷钉在沈言心身上。
只见她一身蓝色素衣,本无华饰,许是地府阴气凝在衣料上,倒显得流光暗涌,被错认成了贵价织金锦。
沈言心未被动摇,只转向柜台:“掌柜,听完再论不迟。”
掌柜叹着气摇头,只觉这位贵夫人举止怪异,周遭空气却莫名冷了几分,像有冰碴子顺着脊梁骨爬。
正发怔时,便听她开口,声音平得好似木偶:“你的女儿,九天前消失不见,现在下落不明。”
掌柜一听,脸色骤变,双手猛地攥住沈言心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贵夫人!求您救救小女!”他身子一矮便要下跪,被沈言心轻轻扶住。
方才还哄笑“骗吃骗喝”的酒客们,见掌柜这副失态模样,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贵夫人,原来她竟真有神通。
“借一步说话。”沈砚心语气平淡。
掌柜忙不迭引她入后堂包厢,刚掩上门就急道:“您怎么知道……”
沈言心为何会知道呢?因为她刚才用玄铁牌召唤出了日游神。
只见一团毛茸茸的白影凭空出现,只有沈言心可见,竟是只圆滚滚的熊猫,正抱着爪子打滚:“小心心,听说你被魏老头儿罚到人间了?这下可有人陪我在人间晃荡啦!”
它转了个圈,露出油光水滑的皮毛,“瞧我这新造型,是不是比上次的白狐可爱?”
沈言心照例点头。对鬼差而言,任何幻象都无所遁形——在她眼中,熊猫的虚影下,分明是日游神的本体:头戴小纱帽,身披白袍黑靴,长须虬髯如墨,左手扶着玉带,右手持着簿册,木牌上“日巡”二字在昏暗里泛着微光。
“大日,查客栈掌柜的事。”她淡淡开口。
日游神撇撇嘴,爪子一扬,簿册自动翻开:“掌柜名叫张宏志,他女儿被客人掳走,被卖到了人贩子手里,现在正在林员外家。……”
“好了,大日,余下的事我来处理。”沈言心抬手止住日游神的絮叨。
这话惹得熊猫形态的日游神猛地炸毛,转瞬间化作斑斓猛虎,一声虎啸震得,沈言心耳膜,像被重锤敲过,疼得皱眉。
而后,猛虎甩甩尾巴,化作一道金光没了踪影。
“掌柜的,说说你和女儿的事吧。”沈言心未答,反而开口询问。
掌柜喉头滚动,声音哽咽:“贵夫人……我自小没了爹娘,流落到神都时快饿死了,是内人救了我。她家开镖局,我便入赘了门。丈人瞧我还算本分,凑钱给我开了这家客栈,日子刚有起色……”
他猛地抹了把脸,泪水混着胡茬上的灰往下掉,“可上个月,内人和丈人走镖去江南,遇上山匪,连尸首都没寻回来……就剩个十六岁的女儿相依为命,谁知九天前的未时左右,她在后院,就这么凭空没了!”
“求您救救她!”掌柜“咚”地跪下磕头,额头撞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
沈言心伸手去扶,却已慢了半分,硬生生受了这一拜。
“我身上没带银钱。”沈言心垂眸,“这身衣裳虽不是凡物,暂抵今晚食宿如何?”
掌柜愣住,只觉这女子浑身是谜。
可九天了,他求过巡捕,找过□□上的线人,连女儿一根发丝都没寻着,哪怕是根稻草,也得死死抓住。
他抹了把脸,哑声道:“成!只要您能救小女,别说食宿,这客栈送您都成!”
掌柜哪敢怠慢,亲自引着沈言心往二楼走,挑了最宽敞的上房——雕花木床配着描金梳妆台,窗棂糊着细韧的云母纸,连墙角炭盆都添了上好的银丝炭。
“贵夫人暂且歇息,晚膳这就送来。”他弓着腰退出去,转身就对店小二喊:“把招牌菜都端上来,再炖一盅乌鸡汤,拣精细的做!”
沈言心待他走后,解下身上那件被错认成织金锦的素衣,换上掌柜找来的粗棉布衣裳——月白垂领衫配着青灰间色裙,针脚虽密,却掩不住布料的糙感。
她指尖划过衣襟,想起判官说的“凡间历练”,倒真有几分烟火气了。
客房很快摆满了一桌菜,沈言心坐在案前,指尖轻悬于碗碟上方。
淡青色的光晕从她指缝溢出,饭菜的香气如游丝般被吸走,不过片刻,肘子只剩油光,鱼片褪了鲜味,连鸡汤都成了寡淡的清水。
这些残渣她挥手收进袖中,待夜深了自会化作轻烟散去。
楼下店小二却犯了嘀咕,凑到掌柜身边:“掌柜的,您是不是被诓了?那贵夫人进房快一个时辰了,门都没开过。”他搓着手,“万一她卷了东西跑了……”
“啪”一声,掌柜屈指敲在他脑门上:“干好你的活!”他眼神瞟着二楼楼梯口,心里跟明镜似的——自沈言心进房,他就没敢挪地方,连送水的伙计都亲自盯着,那扇雕花门就没动过。
这九天,白道、□□都找遍了,女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好不容易抓着点希望,哪怕是死马当活马医,也容不得半分质疑。
店小二捂着额头嘟囔着走开,掌柜却仍望着二楼,指节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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