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酉时,残阳斜斜掠过窗棂,在油腻的木板上投下斑驳光影。
沈言心立在店中,粗棉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与她先前的华贵判若两人。
她抬手将那袭织金锦衣放在八仙桌上,“掌柜的,这身衣服,就用来抵昼食与夕食。”
店内,张宏志正指挥店小二,收拾一天的狼藉,木勺碰撞陶碗的脆响此起彼伏。
听见动静,他直起身,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渍,见了那锦衣,又看了看沈言心的打扮,忙不迭摆手:“贵客这是作何!粗布衣裳怎配得上您?哪能要您的贵衣……”
“别啰嗦。”沈言心打断他,指尖叩了叩桌面,“掌柜的,跟我走一趟。”
神都东城的青石板路,被灯笼照得透亮,两侧朱门大院连绵不断,门楣上悬挂的铜铃偶随风轻响。
张宏志攥紧衣角,脚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颤巍巍的——这等权贵扎堆的地方,他这辈子只在远处瞥过几眼。
身旁的沈言心却步履平稳,粗棉布裙裾扫过地面,那份从容贵气,竟比周遭府邸的鎏金铜环更显分量。
酉时末的暮鼓声,从远处传来,沉沉地漫过坊墙。
可礼部林员外家门前,挂着“林府”牌匾的朱漆大门仍敞开着,车马络绎不绝,连守门卫士,都只是含笑颔首,全不见宵禁的肃杀。
“掌柜的,接下来,只有我能看见你。若见到你女儿,只消小声告诉我。”沈言心指尖掐诀,低声念起“先天一气,节制万灵”,淡青色微光,掠过张宏志周身,他顿时像被浓雾裹住,连地上影子都消失不见。
张宏志懵懵懂懂点头,只觉浑身发轻,脚踩在地上竟没了声响。
沈言心径直走向林府朱漆正门,刚踏上台阶,就被管家拦住。
瘦管家身着锦缎褂子,腰间玉带紧勒,见她粗布衣裳沾着尘土,眉头拧成疙瘩:“今日是老太爷寿宴,府里忌讳见血,姑娘赶紧走,别自讨没趣!”
沈言心仰头看他,声音压得极低:“我能救林大少爷。”
管家如遭雷击,脸色霎时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林大少爷是林家嫡长子,六天前突然失明,求医无数都束手无策。
今日老太爷寿宴办得风光,内里却暗流涌动,寻医之事全由他暗中操办,除了府中他与林员外,绝无外人知晓。
管家死盯着沈言心,记忆如翻书般掠过——这张脸,确实是第一次见!
管家心头发寒,认定眼前的姑娘,即使不是主谋,也是从犯。
管家一边低声吩咐下人:“把这姑娘拖到西跨院的偏房,看好了,不许她离开!”一边撩着袍角往正厅赶,额上汗珠,顺着沟壑往下淌。
正厅里,林世弘正扶着父亲应酬宾客,锦袍玉带,满面春风。
见管家慌慌张张闯进来,他心头猛地一沉,忙把迎客的事丢给二弟,快步迎上去,声音发紧:“是不是吾儿……”
管家刚要行礼,被他一把按住。“大人,有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上门,说能治少爷的眼。”他压低声音,“大人,属下怀疑,这位姑娘可能是凶手的从犯!”
林世弘指尖猛地攥紧了玉佩。自阖家迁京,得姚崇宰相青眼,官运亨通,明里暗里的仇家早已不少。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沉声道:“带路。”不管是真是假,总得见了才知——若真是来害儿子的,正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林世弘久在官场历练,从地方小吏一路爬到京城员外,阅人无数,可见了沈言心,仍被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惊到——即便她穿着粗布衣裳,那份从容端凝,竟丝毫不输上阳宫里那位的气度。
他挥退管家,整了整锦袍前襟,语气放缓却藏着审视:“姑娘既知小儿有恙,可否细说一二?”
沈言心不言,只蘸了案上残茶,在桌面写下个“道”字。水渍晕开间,她抬眼道:“途经贵府时,见黑气盘绕东方,掐指一算,便知令郎遭了邪祟。”
林世弘心头一紧。如今圣上天威难测,因李唐与老子同姓,道教早被压得抬不起头,公开提道法可是犯忌讳的。
但儿子眼疾缠身,太医束手无策,眼前人既有这般气度,或许真有办法。他沉声道:“若救不了吾儿……”话未说完,已透出杀机。
偏房角落,隐身的张宏志,听得腿肚子发软。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林员外那眼神扫过来时,明明没看见他,却让他像被冰水浇透,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正厅里,林老太爷见儿子久不回,脸色沉了下来,当即吩咐小厮来寻。一边是父亲的寿宴不能怠慢,一边是儿子的病事关乎性命,林世弘只恨不能分身,急声道:“李管家,你先带这位姑娘去少爷院里,我去去就回。”
“大人放心!”李管家躬身应下,目送林员外匆匆离开。
穿过抄手游廊,管家转头看向沈言心,眼神里仍带着戒备:“姑娘若是识相,就趁早坦白——是谁派你来害少爷的?”
沈言心恍若未闻,只与身旁的张宏志对视。他摇摇头,眼底满是失望——一路过来,那些端茶的婢女、扫地的仆妇,没有一个是他女儿。
刚踏入林大少爷的院子,沈言心忽然蹙眉——一股浓重的腐朽死气,混着活人气息扑面而来,腥甜中透着恶臭,令人作呕。
可看李管家与张宏志,前者面色如常地引路,后者只顾着四处张望,显然都闻不到。
“你在此等着。”李管家先上前叩门,低声与屋内说了几句,片刻后才开门招呼:“姑娘,进来吧。”
屋内,往日里骑射读书皆出众的林大少爷,此刻正颓然坐在床榻边,锦被滑落一半也懒得去理。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青瓷碗片,帐子被撕扯得垂下几条布帛,处处透着眼盲后的心浮气躁——这位素来温润的世家子,早已被黑暗磨去了往日神采。
“林大少爷,我能救你。”沈言心立在屋中,声音平静无波,“但法子,我只能单独跟你说。”
“放肆!”李管家当即怒喝,刚要上前理论,却被床榻上的人,冷声打断:“李管家,退下。”
沈言心也朝张宏志微微颔首,示意他出去。
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林长景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是要画符,还是要念咒?”
“都不用。”沈言心盯着他,缓缓开口,“你心悦你的书童,而他,七天前已遭不测。”
“轰”的一声,林长景像被惊雷劈中,猛地从床榻上弹起,踉跄着差点摔倒。他难以置信地转向声音来处,空洞的眼窝对着沈言心,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会知道?!”
话音未落,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这等悖逆伦常的事,若传出去,别说继承家业,整个林家都会沦为京城笑柄!
他心底瞬间腾起杀念,哪怕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此事外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