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归愣了一下没动,她没有立刻将人推开,秦川也没有讲话。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天道境界里出来的缘故,怀里的人没什么温度,比想象中的更薄一些,带着潮湿草木似的气味,隐隐幽幽的。秦川不禁想,这副身子骨,怎么就能承受下那么多事情呢。
江梦归没见过秦川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去得太久了让人等了百八十年,这也太不像话了。
“天道境界的尽头,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又不一样的世界,为了收集信息,我花了点时间。”
她语气里带了点心虚,因为她也不知道境界内外的时间是如何换算的,没有参考,连她自己都算不出在里面呆了多久。
不过看秦川的模样没啥变化,应该也不算很久。
“其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灵龟一族都活着吗,春喜姑娘和舍应都好好的吗?还有......其他人。”
“嗯,什么都没发生,他们都很好。”
那你怎么还回来,那些触手可及的圆满不正是你最想要的吗,还是说现在已经是道别?否则怎么会任由自己做这种越界的事情却毫无反应。秦川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没问。
他错过了那么多告别,没见师父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见师兄,就算现在江梦归抽身要走,他也认了。
江梦归觉得这人抱得更紧了些,叫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情景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眼熟。半梦半醒的老铁树突然想起被自己亲手拍落过的那股花骨朵,想想那个,又瞧瞧这个,怀里这人不久前那一场略显叛逆的剖白一下子翻出来,料是迟钝如龟也来得及品过味来了。
“你......”
一旁的酒童嚷起来:“你俩差不多得了,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秦川这才如梦初醒,赶快松了手,指尖擦过腰间又勾了坠子,扯得铛啷一声响,酒童趁机挤到两人中间,方才抱着的那块刻满遗言的石板早就被他扔到了一边,三言两语交代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有关境界的详情他没有像同秦川那般详细说,既然江梦归已经亲自进去走过一圈,只要是有点道行的人都能猜的**不离十,舍应在外面只消停了一会儿,现在四下又开始震颤,频率愈来愈快,天樽山的封印却没有丝毫解开的迹象。
“那老东西搞出来这什么破玩意,王八壳一样。”舍应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一半是因为里面关了重要的人,另一半是因为头一次碰到如此难办的东西,漫天剑影乱窜,已经看不出什么章法,全是暴力。
妙云怕那剑意不长眼,又往后撤了两步,心想这种没脑子的人果然和熊一样,伸手又招来一只灵燕。
“快去,再去催一下天兀子,告诉他再不回来,九重天上就只剩七十殿了。”
灵燕嗖的一下没影,速度快得不像话。
妙云左想右想,总不能这么干等着,见缝插针地传音,也不知道舍应能听进去几句,她可得藏好了,免得对面心情不爽一把剑甩过来。
“你消停会儿吧,光听这石头山敲得震天响,你见裂了一道缝吗?”
“闭嘴!”
“好好,我就最后一句:你倒是和里面打好招呼,万一哪一剑真劈开了,别把里面连着人也劈两半了!”
漫天剑意戛然而止,就瞧着舍应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指了指妙云的方向。
妙云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这祖宗反给她一剑。
舍应:“说得对。”
这下妙云终于敢喘气了,只盼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封印之间还能传音,天兀子那死胖子能快点滚回来。
天樽山中心,江梦归铺开庞大的算阵,六十四枚龟甲环绕周身,每一次演算都显示不同的方位,这并不是个好兆头。无数次后她终于停下来,遗憾的将结果告知:
此处没有生门。
“嘿,原来高兴早了,那我继续。”酒童没哭没嚎,自顾自要去把刚扔下的石板找回来,又被秦川一把从后面薅住。
“你刚才是不是说,天樽山的封印启动可能是意外?如果那个不该发生的事被纠正过来,天樽山会不会解开?”
“大概,有可能,不一定。”童子摊手,“我也只是根据师父的性格来推测,他凡事随意,不太喜欢把事情做绝,又会留一层最后的保险。况且天樽山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偏今日突然发作,连我也跟着遭殃......师父可喜欢我啦,不会舍得把我一起封印的。”
秦川耳朵自动过滤了最后半句话,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在被舍应带上九重天前,他们亲眼见到了一具埋藏在黄沙之下的灵龟骸骨,情急之中,江梦归还将自己的血洒在了上面,他们都没来得及关注后来发生的事就失去了意识。
但那真的和天樽山有关吗?如果是的话,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中会不会拉扯出更多无法想象的东西。
【天道境界里存在着所有已发生的过去和未发生的未来。】
【两千年前,灵龟一族遭受天劫,唯一人幸存,从此世界不再变动,未来不再更改。】
【天兀子设下随时封印天道境界的天樽山,并将通路隐藏起来。】
【通路不知何时存在,但萧灵运对此十分熟悉,灵龟遭天劫后,萧灵运也死在了赤水岸。】
【尘封的灵龟尸体重现天日,并且接触了江梦归的血,不久后,本不该发生之事发生,天樽山紧急启动封印。】
这些信息排列开来,总好像差了一些最关键的东西来将每条线所连接起来承托逻辑,最终拼成打开真相的钥匙。
四周的震颤突然停了,过了一会又开始集中在某一点上有节奏的敲击起来,像老和尚敲木鱼,江梦归立刻心领神会地飞过去,在能到达的最边缘与那处敲击点共鸣,秦川抬头看着半空红色的影子,隔着封印聆听了一些话,又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开口说了什么,对话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似乎是终于商量好了,他看见江梦归轻轻点了下头。
他突然明白自己缺失的东西在哪里了。
江梦归在天道境界里呆了那么久,轻飘飘地说找到了很多信息,却一句实在话都没透露过,她明明那么想知道真相,说着信任秦川要秦川一直帮自己到最后,却对天道境界里的事情避而不谈。都怪他当时昏了头,只顾着心里的那点纠结的情绪,连江梦归浑水打过去的应付都没听出来。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没有任何悲剧发生的世界是何种形态?他们二人又有怎样的交集?想到这些,他的心绪又开始乱了,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剑意将灵台一寸一寸钉住,像无知少年对待挣扎着的灵虫一样,所有胆怯不安被迫袒露无疑。
他怕听到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怕自己小心维系接近的这一段距离功亏一篑,他想喊一声前辈,却在和对方对视的一瞬间又退了回去。
不敢进,不舍退,所以进退两难。真不像话,他想。
江梦归落回来,将方才商议好的结果告知秦川和酒童:
“舍应试图在外面劈开天樽山,但目前没有什么效果,他想强行突破,但我觉得最好先从内部找找办法,比如像那个小家伙提出的分析出天樽山突然启动的缘由。不过时间不等人,他只等我们一天——当然,是按照他那边的时间算,时间一到,他会像刚才那样给出预警,然后使出全力从外部攻击,届时我也会用所有力量挡下他的这一击。”
“挡舍应的剑?你么?”酒童笑得有些勉强。
“我会拼尽全力不让你们受伤。”江梦归弯腰拍了拍小童的脑袋,“当然,这是最后的解决办法,我们还有时间。”
秦川咬着牙打断:“我不同意,之前经过这么多波折,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吧。”
“确实不及全盛之势,但只要将护盾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保命还是可以的,其余等脱身再说吧。”江梦归听出秦川的情绪有些不好,故作轻松地背过去不去看对方针扎一样的眼神,“把你也卷进这些事端里,是我疏忽了......”
“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是我自己非要追着你来是我自找的,你能不能不要对其他人愧疚,多想一想你自己。”
秦川觉得再憋下去他就要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进退两难的事,全看人豁不豁得出去,他不顾礼貌了,抓过罪魁祸首的肩膀将人扳过来。
“‘死不了’?你对自己的责任就只有这三个字,只要死不了就行,只要你自己不愧疚就行。江梦归,举着别人过河最后自己淹死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对别人,至少对我说句真话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吗?”
那些话不可控制的吐露,甚至来不及经过大脑,一个字一个字颤巍巍的从心的夹缝中滚出来,在与世隔绝的澄澈天地间乱洒一地。
“你看看身旁的人吧,看看......看看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没脑子的跟屁虫冒失鬼,只会让你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可笑小辈吗?”
听了一堆没头没脑的话,江梦归觉得自己也口干舌燥起来,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干巴巴地答。
“不是,你很好。”
“真的吗?”
“真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只是觉得我的事.....很麻烦,很危险,有些事情一旦知晓,不知道哪天就会变成无妄之灾。你......陷得太深了,这对你不好。”
“我不在意,灾也好祸也罢,既然天道都是注定的,我往哪走都是一样。”
“你不该......”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前辈,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秦川一下子将气泄完了,呼吸也平稳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意志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明,冷静,豁然开朗,趁着江梦归语塞,他将最后一块石头砸下来。
“我道途坚定,再无迷茫,我就是要走向你,若有天走不了了,也死而无憾。”
最后一个字落,江梦归彻底傻了。
这人疯了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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