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该摆出什么态度,料是江梦归活了这么久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参考的案例,别说老石头经年给她念得那些画本子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听个动静,就算记得里面一两句的,她现在也没空琢磨了。
死而无憾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别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秦川的脸和记忆里某张脸重叠起来,明明是南辕北辙的气质,却在这一刻复现出相似的神情。
见江梦归嘴张了两下也没出声,秦川生怕她又要拿出那套和稀泥的本事,追问道:“前辈,你就算自伤也要阻止我被龟甲吸干灵力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梦归心道:我要是回答他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要救人,他听了不会做出更离谱的事吧。
她感觉自己往万骨门走的那一遭,秦川跟着舍应好的没学,倒被传染上疯病了,等平安出了这鬼地方,她得和舍应好好说理去。
思度半天,她轻轻答:“怕你出事,折在那穷乡僻壤的,多不值。”完了又眨眨眼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希望他能放过这个话题。
“原来从前辈嘴里还能听到‘不值’这两个字。”秦川的手还捏在她的肩膀上,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倒是夹枪带棒的,“对于我来说,你在这里出现任何一点点意外都是‘不值’,所以,别再叫我担心了。”
他整个人像一只炸毛过后偃旗息鼓的兽,眼睛里还剩一点渴求怜悯的余韵,随即将双手放下来,并不是松开,而是慢慢顺着胳膊滑下,直到握住江梦归的手。
有些凉,很稳,就算修剑也得宜,和第一次握住这双手时的感觉无差。
江梦归就这么任由秦川来来回回的小动作,她觉得现下这个场合她应该闭嘴,省的再哪句话刺激到对方。直到秦川将她的手捧到胸前,而后低下身子将额头贴上她的手背时,江梦归心里噔一下跟个炮仗一样炸了,想即刻将手抽回来,却卡了壳似的动不了。
她对人对事一向淡定平和,是因为对每个人都有个预料。狂悖之人如舍应,从不跟人讲什么大道理,张口闭口就是不服来战;圆滑之人如萧灵运,真心假意对半混,三份靠猜七分赌。而在这之前,秦川在她心里当得上“规矩”二字,剑心澄澈,自有方圆,除了偶尔死脑筋外大体令人满意,她对省心的人又一向纵容,谁曾想一个没注意,他这个方圆自行划大了一圈,甚至把江梦归本人也扩进来了。
这超出了她的经验,需要重新考量。
可惜秦川没有给她考量的时间,深深两息后,他直起身子,仿佛那些狂风海啸般的心绪终于重归平静,正色道:
“既然只有一天时间,那前辈该告诉我天道境界中那些其他世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才能推断出打开封印的关键。我对前辈坦诚至此,前辈也该将心比心,无有隐瞒才是。”
江梦归心想:你安的什么心我算是知道了,这还叫我拿出什么心来比,要命。
“我本也没什么隐瞒的,虽然方才简略了些,但所说都是事实。”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尽量表现得十分自然,“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说我们如今所见的种种才是最特别的那个。”
秦川好像又回到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愿闻其详。”
“我从前的一些经历不曾和你细讲,概括一下就是我少时意外离开赤水来到春娘山,结识了春喜与舍应,后来由于邪神作祟,春喜葬身火海,舍应踏上仙途,而我当时甚至不能人言,在我留在山中拼凑春喜尸身的那段时间,我结识了一个修仙者,他教授了我化形和修炼的方法,我们一起云游人间五百余年,直到他回到师门,将其更名为太苍山。嗯,也许你猜出来了,这人就是你们的灵源仙尊,我与他交情深厚,甚至欠了他一条命,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寒潭,维护太苍山的护山大阵。”
这与秦川在那段记忆中看到的一致,虽然舍去了一些他其实很想知道的细节,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你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唔,我大约翻看了**百个世界吧,也许更多,绝大部分都不是我们现在所见的这副模样。比如春喜和舍应在危急关头最终会被及时赶来的仙长救下,舍应呢,有可能跟随那位仙长学艺,也可能拒绝修道选择和春喜安稳一生,这两种情况在众多世界中大约三七开。像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现状:春喜身死,舍应孤苦一生终成剑仙,甚至还将春喜的魂魄炼成山神。在我所见过的近千回合中,仅有那么寥寥几次。”
“太苍山的变数也是同样,基本只有一成机会发生变故,变革者有时是灵源自己,有时是我跟他两个人。就连我的存在也时有时无,我有时会成为太苍山的一份子,有时会回到赤水终老一生。”
原来在其他可能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在不可控的变动,秦川听了个明白,他有点想问“那我呢,我在那些看不见的时间里又是怎样的模样?”,但江梦归没提,他便有些落寞的想“看来我只是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影响不了大局”。
脑袋里一边冒出有的没的,一边把江梦归说的事情仔细过一遍,有点累人,但秦川哪边都不想放。
“那按照前辈的说法,所有我们所知的历史都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凑到了一起,这种情况在千百条过去与未来的时间里极其罕见。”
“准确的说,是仅此一例。”江梦归纠正,眼底多了些晦涩难懂的情绪,接下来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启齿,目光游离想要逃避和秦川的对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给对方带来什么,静默许久,她才下定决心。
“但惟有两点,是其他这些成百上千的世界里从不曾发生的事情,也是我一开始对此避而不谈的原因。”
“第一点我刚才提过了:其他世界里从未发生过灵龟全族遭受天罚的事情,我也没有花过像现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去寻找赤水岸。而第二点......”
“秦川,在那些相似又不同的万千世界里,你和我,从来没有相遇过。”
言语缓慢而空灵,却足够将方才两人之间的旖旎全部撕碎,不留退路。
唯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所有难以实现的悲剧欢聚一堂弹冠相庆,编织起看不见的蛛网将本不该交集的两人包裹其中,叫人分辨不出哪些是人真心选择的道路,哪些是命运恶毒的玩笑。
她并非不留恋那些光彩炫目的故事,即便在那些没有她参与的碎片里,世界的模样都是如此美丽又动人,触手可及,令人沉醉,差一点她就要缴械投降。漂泊了许多年,思念了许多年,又孤苦了许多年,她像一叶孤舟穿过岁月的海浪,指尖划破亿万个铁马冰河的夜晚,她本可以忍耐,她一直在忍耐,如果不是这些海市蜃楼般的光景闯进视线,它们驱散所有黑暗的叹息,指引她走向另一条平行的航道,冥冥之中有低语在脑海中回响:这世间所有难以消解的痛苦都只消轻轻一跃,便可达成夙愿。
但摘下虚假的果实就能让自己获得圆满吗?如果选择放弃过去的痛苦,未来自己又该走向何处?她就差最后一步,还是收回了手,留下一地踌躇。
她没办法逃避,没办法忘记,没办法将这份冤屈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然后哄骗自己说这本来就不该发生,只要翻过去下一页就是团圆的结局。
那些墓碑太沉重,她已经翻不过去了。
江梦归无法否认,自己在被秦川拥抱的瞬间是震惊又感激的,震惊一向安静内敛的人也会如此失态,感激这一个怀抱让她有了片刻可以依靠的锚点。
那个人的体温在告诉她这个选择是有意义的,就算在万中无一的荒唐世界里,她也不再是一个人。
秦川盯着江梦归的脸,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说谎的痕迹,试图等她耸耸肩告诉自己这只是活跃气氛个玩笑,可惜江梦归从来不会做这等恶劣之事,他心里最清楚。
【从来都没相遇过】
这句话只在舌尖轻扫了一遍,竟字字诛心。
要如何让一个不信命的人认命,让他向天道心悦诚服地低头,让他不敢再看向别处甚至感激这场命运的馈赠。秦川现在得到了答案,他原来本就没有别的路能走。
“这就是我能告知你的全部,你尽管去思考,去解析,给出你认为最合理的答案,为我们求得一线出路。我知道这很困难,所以并不强求,就算时间到了我依旧可以让你平安活下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江梦归抬头算了一下时间流逝的趋势,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手摸上短剑不自觉地抠着剑柄的花纹,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秦川的眼睛。
不管什么代价?秦川暗自想:前辈再这样折煞我,我恐怕真的稳不住这颗道心了。
他已经不在乎命运背后是怎样的面孔,只想抓住眼前这一根寥落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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