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青墙，约三丈高，通体被凿成无数个小方格，一个挨着一个如精心规划过一般整齐排列着。
每一个小方格里都放着一片天灵盖，从上至下足有数百个，远远望过去像是给石墙披着一件白色袈裟。
它无声矗立在黑暗中，是一座由亡灵堆砌而成的巨大石碑。
石墙前放着一个小小的供台，上面简简单单摆着三样东西——一碗果酒，一盘已经干瘪的果干，一个破旧的香炉，香炉上恭恭敬敬地插着三根残香。
残香燃烧是死寂的空间里唯一的“活物”，三缕青烟从残香顶端直直升起，虔诚地为百位“神明”供奉着养分。
只是可惜，这青烟还未升到半尺便全然消散，香炉里新落下的香灰讽刺地盖住了供台上“福寿安康”的最后一点。
沈青冥每向前走一步，尚未完全消散的悲哀疼痛来得一次比一次刺骨钻心。
“等等。”李驰安下意识以为沈青冥要毁掉那面墙，即使心痛到无力承受也出声阻止。
然而沈青冥并未理会他，直接毁掉那整面青石墙是让这群孩子解脱的最直接的方法，但那些头盖骨同样是他们的一部分，或许不该由旁人决定去处。
所以他只是细细擦干净手上的血污，抚上眼前的那块骨头，那片头盖骨应该是最新的一批，上面还残留着黏腻的脑膜。
他扫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几具完整的尸骨，小小的几个堆叠在一起，大概是墙上的空格被占据完了，暂且没有他们的位置。
李驰安垂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李福满还在研究那河伯为何突然便没反应了，他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诱惑让李福满可以对自己的同类如此残忍。
“他们很难过。”沈青冥的声音传来，李驰安能感觉到他也不开心。
“带他们走吧。”李驰安轻声道。
沈青冥望着那面墙，身形恢复到成人形态，手心冒出丝丝黑气轻柔的缠绕住那一片片头盖骨，他将它们一个个取了下来，细细地堆放在自己脚边。
李驰安趁着李福满尚未察觉到仓库的异常，匆匆从戏台离去以最快的速度往沈青冥身边赶。
“出来吧。”他道，“我来了。”
沈青冥恰好将所有的天灵盖取下，他将它们和那几具完整的尸骨一起暂时收进自己体内，强烈的痛苦让他不得不断开了和李驰安的通灵。
他回到那长长的廊道，强硬地破开了关着小女孩的小屋的那堵墙，捞起她便往外跑。
李福满脸色陡然一变，河伯不管了，戏台也不收拾了，转身就往树林里跑。
沈青冥和李驰安汇合后，李驰安简单查看了一下小女孩的身体，还好只是饿晕了过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开了个结界将小女孩放进里面。
两人回到仓库外，李驰安这才注意到霜宝尾巴上红色的痕迹，以及沈青冥身上散发出的腥臭味，问道：“你受伤了？”
沈青冥摇摇头，挑眉问道：“在关心我？可惜不是我的血。”
对了，李驰安反应过来，鬼是不会流血的。
“那群孩子呢？”他问道。
沈青冥道：“他们还不肯出来。”
李驰安看着那大敞开的仓库门，之前追着他们跑的白骨群已经来到了门前，心下有了猜测，大概是他们对李福满怨气太大，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他叹了口气，手腕在空中绕了一圈，手心冒出一道金光飞向仓库上方，将仓库全然笼罩在里面，随即便消失了。
这仓库在林子里，那群孩子要是真和李福满打起来不控制一下，这林子明天可能就成荒漠了。
做完一切能做的，两人退到晕倒小女孩旁。
李福满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结界被毁了，全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存在，一脚便跨进了李驰安设下的结界内。
刹那间，仓库内传来了一声巨大而凄惨的尖叫。
李驰安回头看了一眼，尚在可控范围内，便不再担心，转头对沈青冥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沈青冥摇了摇头，他想把那些头盖骨放出来，但又苦恼于这里没有干净的地方。
见状，李驰安脱下一件外衫，平铺在地上，道：“放吧。”
沈青冥便把那些头盖骨一个一个放好了，他能看见头盖骨上不断溢出的鬼气，那不是怨气，对外界也没有伤害，只是在试探四周是否有危险。那长期被闷在阴冷潮湿祭坛上的骨头第一次重见天日，虽然没有日光，但柔和的月光和夏日独有的粘腻气息也让它们如重获新生般大口大口“呼吸”着。
“他们想回家了。”沈青冥道。
李驰安问道：“你想送他们回家？”
沈青冥道：“可以吗？”
李驰安没想这么远，本只是对李福满的奇艺术法感兴趣，但若是还要接手接下来的事就有些麻烦了。
即便那群白骨小家伙儿回家了，他们的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崩溃痛哭还是根本不接受这个事实？
想到此处，李驰安又笑了笑，“行，送他们回家。我们本来也不急着离开，家在附近的，就送回去；家比较远的，就带在身边一起找他们回家的路。”
沈青冥却不再说话，只是虚虚的看着那堆骨头。
“轰——！”
身后仓库传来强烈的气流，两人靠着大树强撑了一下才不至于被震飞。
李驰安向那处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起又是从何而来的大量黑气充斥在结界内，俨然一副厉鬼现身的场景。
“怎么回事？”他疑惑道。
灵哥灵姐远算不上厉鬼，更何况他们的怨气集中在天灵盖上，而如今所有的天灵盖都在此处，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怨气溢出？
两人将天灵盖收好，来不及思索便进了仓库结界。
滔天的怨气让李驰安心神俱震，他给自己开了护灵符——防止魂魄被怨气所影响。
结界内黑气弥漫使人无法辨别方向。
“别走散了。”李驰安拉住沈青冥手腕道。
顷刻间，一条无形的黑线紧紧缠绕着两人手腕。
“五步。”沈青冥言简意赅道。
下一秒，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直直往李驰安脖子奔去。
“啪！”
沈青冥一鞭子打下去，那只手碎成了几块掉落在地。
落地的闷响，让李驰安意识到，那是木头。
他回想起两人头一次来到仓库，第一层便堆放着数量惊人的无眼木偶，若是他们被这怨气所浸染，“活了过来”，怕是不好对付。
他将带在身上的符咒尽数考虑了一番，没有一个适用于当下情况，燃爆符可以在短时间内燃尽周围怨气，可那也得看量啊，现在这里怕是数十张也不够他烧的。
他还未思索结束，又是一个木偶向他袭来。
李驰安只能暂时放弃脑子，转身抄起家伙投入打斗。
他和沈青冥背靠着，左右开弓，倒是配合得极好。
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将一波又一波围上来的木偶干趴下了。
但是，这木偶的数量未免太多，李驰安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两人本想突破木偶群去地下二层看看，但是打了几场会合后两人纹丝不动，李驰安对沈青冥道：“先退出去。”
两人俨然无法从内部突破，也寻不到一丝李福满和那群小孩的影子，只能先退出去。
沈青冥先一步跨出结界，却感觉手腕间的牵绊一松，匆忙转身一看，李驰安被黑气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他心下一惊，朝李驰安跑去。
但是下一秒，李驰安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
两人手腕间的联系被生硬地切断，沈青冥全然感受不到李驰安的存在了。
他像是瞬间失去目标般茫然地站在一片黑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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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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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青面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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