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驰安蹲下身，凑到那刺客身前，一把将破烂的领子彻底拉开。
一块破碎的玉环毫无遮掩地刻在那人的锁骨上。
他没有认错，那确实是属于他的父皇——李震的碎玉纹，同他小时候见到过的一般无二。
历代皇帝都会豢养自己的死士，替他们干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死士身上会刻有天子钦定的纹样，除了天子亲信不会有人知道。
这世间能认出来的也不过天子李震，天生皇帝命的李驰安以及国师天玄。
想杀他的人会是哪一个？抑或是皇宫里出了什么事，让这纹饰泄漏了出去？
淫鬼见李驰安的目光留在那碎玉纹饰上久久移不开，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喜欢啊？喜欢的话就找人刺一个呗，我觉得啊就要刺在腰上，当做某些事的时候，那腰扭动起来简直是活色生香啊！”
他说完，看了沈青冥一眼，看戏地挑了挑眉。
可惜，沈青冥一直看着李驰安，错过了那yin荡的表情。
淫鬼脸色随即一遍，心想真是恨铁不成钢！
李驰安也没理会淫鬼的调侃，他尚未思忖清楚，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光。
一张白纸出现在他眼前。
李驰安眸光一动，在半空中伸出手。白纸落在他手心，浮现出了隐藏的文字。
师父许久未来信，李驰安正想仔细看看会有多少奇闻逸事，然而白纸上只出现了一行黑字——
陛下病危，速归皇宫。
李驰安拧眉将那张纸上下翻动，然而除了那一行字再无其他。
他不由得哂笑一下，轻声道：“是快死了所以要拉我陪葬吗？”
“要回去吗？”沈青冥问。
李驰安指节一紧，白纸被攥得发皱，被揉成硬邦邦的一团扔了出去。
纸团飞出的刹那，就被烧了。
那簇火团落在李驰安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火光燃烧殆尽，李驰安才眨了下眼，似有泪光闪过，他转身对沈青冥道：“我口渴了。”
沈青冥看着李驰安泛红的眼底，明明心里不舒坦却偏偏要扯出个笑，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好。”
沈青冥朝远处的池塘走去，顺手带走了淫鬼和小竹，只把霜宝留在李驰安身边。
等三人走远，李驰安突然脱力，跌靠在树干上，眼前闪过数个幼年的场景，攥紧了手心。
霜宝早已变小，它缓缓靠近，蹭了蹭他的手背。
李驰安紧绷的背缓缓松下，难道他真的要死了吗？
约莫一柱香后，沈青冥带着一壶水回来了。
李驰安正和手心的霜宝玩得开心，沈青冥见状松了口气，他把水递过去。
李驰安道：“谢谢。”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四肢百骸都像是暖了起来。又是热的，李驰安不由得轻笑。
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对沈青冥道：“过来。”
沈青冥乖乖照做。
李驰安歪了下身子靠在他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青冥安静地等着，等着李驰安自己开口。
不出所料，半晌后李驰安缓缓开口道：“我的父皇是一个很复杂的人，我看不透他。”
沈青冥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个时候李驰安不需要回应。
果然，李驰安没有丝毫停顿接着道：“宫里的人说我出生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五彩祥云，金光四射大地，建立李朝的先祖是一个及其信奉鬼神之事，因此我一出生便得到了寻常人哪怕是其他哥哥也没有的器重。”
“但……我的生母却死在了那一天，不过除了父皇，似乎无人记得，所有人都在庆祝我的出生。父皇走到哪里都会把我带上，我两年里得了他大部分的宠爱。但是我在两岁那年却不知为何意外病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父皇他那时很担心我，甚至广招天下名医来宫中为我医治。直到我师父出现也没人有办法，我师父不知道怎么治好了我，只是在那年过后我的寝殿旁便出现了一颗凤凰木。”
沈青冥听到这里，浑身上下一僵。
李驰安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仍道：“但不知为何我的病好以后，父皇便很少来看我，起初只当是他事务繁忙，但是有一次我却听到了六弟和哥哥们的笑声，我爬到宫墙上面，看到了父皇在和他们放风筝，我一不小心从墙上摔了下来，但是那时我有点开心，因为当天夜里父皇便来看我了，但只是匆匆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之后说起来有些幼稚，我为了让父皇能来看我便日日爬树爬墙，然后……”李驰安顿了一下，他感受到身后的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李驰安慢慢回握了下他的手，“然后我会一跃而下，往往会受伤，前几次很灵，父皇都回来，不是批评就是看伤。”
“但是在我六岁那年，父皇被立为太子，自那以后，父皇便不理我了，无论我怎么闹，他都像是没有我这个儿子似的，全然当我不存在。”
“然后呢？”沈青冥这才开口。
“然后……我就放弃了，我怕再伤下去没人管我，死……”
“别说这个。”沈青冥轻声打断。
李驰安一愣，忍不住转头亲了沈青冥一口，“我开玩笑的，就算我伤了，我师父也会把我治好，只是我不想再试了。”
就算死不了，但那还是会痛。
“但你已经开始习惯了。”沈青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李驰安意识到他是在说他不爱惜身体，随意割伤他的事，便道：“我那是不得为之，你知道我能力不强。”
沈青冥：……
沈青冥：“那就好好练，不能再依靠血。”
“好好好。”李驰安连连点头，“我尽量。”
“回忆结束了吗？”淫鬼的声音突然出现，“那聊一聊正事？”
“你回不回去？”
李驰安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点头轻声道：“回，回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也看一下，想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淫鬼闻言，烦躁地“啧”一声，“那有点麻烦，从这里回皇宫，快马加鞭日夜加程也得要个六七天吧。”
李驰安埋头算了下，道：“还好，他应该没那么快。”
淫鬼朝他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累啊！谁管他死不死。”
李驰安被他的语气逗笑，但那确实是个问题，而且他们只有一匹马。
“有办法。”沈青冥突然道，“把怨气附在马儿身上，能让他跑得快些，大概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只有一匹马怎么解决呢？”淫鬼问。
沈青冥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砰”地一声，淫鬼便变成了一个纸人。
李驰安定睛一看，还挺可爱。
他把纸人捡起来放在手心，淫鬼气得脸颊发红，怒道：“沈青冥，你爹的干的什么事儿！”
沈青冥道：“只有一匹马，你忍一下。”
李驰安忍着笑把他放进衣兜里，为了避免他跳出来还轻轻拍了拍。
下一秒，小竹也变成了一个小纸人，沈青冥把他放进李驰安的衣兜。
“你呢？”李驰安问。
“我变成纸人，马儿上附着的怨气可能会失控。”沈青冥一本正经地解释。
他绝对不是想和李驰安骑一同匹马。
李驰安心下了然笑了笑，道：“那赶紧上路吧。”
两人回到客栈，此时天色微亮，李驰安和沈青冥翻身上马，只留下了一阵尾风。
马蹄踏碎晨雾，两人衣袂翻飞间，身后的青瓦村落已缩成模糊黑点，转眼间，马从喧闹的市集穿行而过，叫卖声与铜铃声在耳畔渐远，待穿过一道石拱门，骤然闯入一片竹海，日光透过叶隙洒下碎金，马蹄踩在枯叶上，发出几声轻响。
两日没日没夜的奔波让李驰安累得直接靠着沈青冥，合着眼假寐。
还有一天就快到了，然而这天夜里，沈青冥却说要停下来休息一晚。
李驰安有些疑惑，但也同意了。沈青冥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状态有些差，大概是这两日怨气用得太多，确实需要修整一下。
夜里，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屏障上，不知是何原因，竟漏了几颗进来。
李驰安拧眉看向那道裂口，担忧地看了眼入夜后便一言不发，坐在一旁的沈青冥。
“沈青冥，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他问。
沈青冥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像是没听到一般，目光呆愣地看着火堆。
这反应让李驰安心头一紧，他慢慢靠近，还未动作，手腕就猛地被一股狠劲的力道攥住。
他抬眸，还未看清沈青冥的神情，整个人便被狠狠掼向地面，额头撞在了石头边，出了血。
李驰安尚来得及翻身，沈青冥的膝盖就已经死死顶住他的脊背，滚烫的呼吸混着嘶吼的寒风贴在耳边。李驰安瞳孔骤缩，沈青冥的指尖掐着他的后颈，力道重得现实是要生生拧断他的骨头。
他忍着剧痛往侧翻滚，却被沈青冥抓住手腕，硬生生拧到背后，“咔”地一声脆响，他的手腕断了……
李驰安闷哼出声，疼出的冷汗瞬间浸润里衣，瞥见沈青冥眼底翻涌的猩红，尽管用了全力扫向沈青冥的面门，想逼他松劲，但终究只有三分力的效果。
沈青冥偏头避开的一瞬，手中已经握着霜宝化作的骨剑，寒光在昏暗中一闪，直刺李驰安心口。
李驰安慌忙侧身，剑刃几乎贴着肋骨擦过，带起的血珠溅到沈青冥脸上，他眸光一沉，舔了下嘴角的血珠愣住了。
李驰安趁机挣脱手腕，翻身扑向沈青冥，一只手已经摸向一旁的匕首。但沈青冥的动作比他更快更疯，手中的骨剑直接调转方向，朝李驰安小腹刺来。
李驰安握着匕首也猛地扎向沈青冥肩头，“沈青冥，看清楚！是我！”沈青冥似乎有片刻的清明，但稍纵即逝，他抓住李驰安的手腕，翻身……
淫鬼带小竹去河边了，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两人在雪地上扭打，李驰安身体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
淫鬼登时把手中的鱼往地上一扔，大喊：“沈青冥，你发什么疯？他要被你玩死了！”
然而还未等沈青冥理他，淫鬼身边的小竹便突然朝他扑过来，发了疯似地在他身上撕咬。
“草！那老东西到底往他身体里灌了多少怨气，就算能够吸收也不能这么干啊！”淫鬼一边对付发疯似咬他的小竹，一边厉声骂道。
他这边尚且还应付的过来，但李驰安情况却不怎么好了。
他狠下心咬住沈青冥的手腕，牙齿穿透皮肉的剧痛让沈青冥浑身一颤，力道骤然松了几分。李驰安趁机将沈青冥推倒，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对上了一双完全空洞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非人的混沌。仿佛他只是一把疯刀。
“醒过来！”李驰安道，“沈青冥，你给我醒过来！不要被怨气控制。”
然而，那没有丝毫的作用，骨剑再次对准李驰安的心口。
胸口已经被划破浅口，热流顺着衣襟流淌，疼得李驰安几乎窒息。
他猛地想起那半道符咒，留在沈青冥身上那半道引雷符。若是最后也无法把沈青冥唤醒……
刀尖越来越深入……
李驰安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看着沈青冥失控的眸子，喉间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天雷……”
话音未落，李驰安的喉咙便像是被彻底堵住一般，若是真的催动了这道符咒，最好的情况是沈青冥重伤清醒过来，最坏的情况……
沈青冥会灰飞烟灭，这世间便再也找不到那人了。
李驰安犹豫了。
就是这一秒，骨剑便毫不留情地贯穿。
冰冷的蛇骨破开皮肉，热流顺着刀柄往外涌，瞬间染红了李驰安的衣裳。他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攥住沈青冥的心口，指节泛白。
沾了血的蛇骨像是彻底活了，在疯狂吮吸李驰安的心头血。
李驰安喉间涌上腥甜，凭着最后的意志，催动了那半道引雷符，半道罢了，沈青冥或许能扛得住。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数个雷电混成一股，直直劈向沈青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李驰安看到了沈青冥逐渐清明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沈青冥……你醒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手指缓缓松开，垂了下去。
沈青冥怀中的人一动不动，呼吸似乎停止了……
世界骤然安静，只剩下雪花落在烧焦土地上的簌簌轻响。
沈青冥眼中的混沌彻底散去，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胸口上狰狞的血洞还有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身体、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里。
是他干的？
是他干的。
沈青冥颤抖地无法自抑的手，轻轻抚上李驰安冰冷的脸颊，“李驰安。”
“李驰安……”
“李驰安……”
……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一般的沉默。
“别太难过。”淫鬼抱着恢复的小竹，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李驰安，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太惨了，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那是虐杀啊。
小虐一下，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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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死了？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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