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驰安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见到了沈青冥，小时候的沈青冥，四岁的模样。
沈青冥穿着一件粗布衣裳站在一处宫墙外，唯唯诺诺地，看起来很颇不适应，身边来来回回走过了一轮又一轮宫女，但没人注意到他。沈青冥却步子小小道挪到了墙角，生怕冲撞了谁，又把他赶出去，虽然低着头但目光还是止不住地往那些人宫女身上瞟。
她们穿的衣服好生靓丽鲜艳，沈青冥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衣裳，他身上这件有好几个补丁的衣服还是娘亲为他补了好几次的。
沈青冥一直在宫墙外站着，直到暮色落在他眼里，一双白白嫩嫩的手猛地牵起他往屋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今天好累，要背的诗书有好多好多，背不下来，先生还罚了我好几个手心。”
李驰安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看到了沈青冥皱皱巴巴了一天的小脸终于舒展开，嘴角上扬了些弧度。那人拉着沈青冥来到一棵树下，树上的花早已落了个干净，那人便拉着沈青冥的手晃了晃，声音软软地说：“沈青冥，我们爬树吧。”
“为什么？”
“树上有鸟窝，我们可以吃鸟蛋。树长得高，我们坐在上面可以看到宫外的模样。”
“你想出去吗？”
“想！”那人直勾勾地看着沈青冥，“宫外肯定比这里好玩多了。”
……
两人又聊了许久，直到宫女唤了声，“殿下，该用晚膳了。”
那人才拉着沈青冥依依不舍地跳下树。
自那以后的许多天，便都是这样的情形，沈青冥在宫墙外等一天，知道黄昏才等来那人。
日日如此，直到某天后，宫墙外不再有沈青冥的身影，那人回来时也没有片刻地停顿便越过那处，神色如常地去爬那颗凤凰木。
那一次，凤凰木上满是鲜红的花，像一簇簇火花，也像一汪汪血池。
李驰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心口却传来一阵剧痛，心脏的伤口在愈合，新鲜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鼓声。
“……砰”
“砰，砰，砰！”
一记重锤砸在心口。
李驰安猛地睁开眼，白光刺得眼睛发酸，他不适应地眨了眨了下眼皮，意识回笼，轻声道：“……沈青冥。”
无人应答。
李驰安顿时慌了，想起身，却发现四肢重得动弹不了，“沈青冥……。”
仍是无人应答。
“沈青冥！”
“哎呦！”
有回应了，李驰安猛地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淫鬼抱着昏睡的小竹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着他，道：“终于醒了？”
李驰安一口气没上来，堵在嗓子眼陡然咳了好几下，吓得淫鬼忙把人轻手轻脚地扶起靠着一块大石。
“别慌别慌，有事慢慢说慢慢问。你要是真死了，他会杀了我的。”淫鬼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
“沈……青冥呢？”李驰安问，“他怎么样了，他去哪儿了？”
“他可是差点把你杀死，你还要找他？”淫鬼饶有兴趣地问。
李驰安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水，冷得，冷得沁骨，不过却是他现在需要的时候。
他哂笑一声，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得找他问清楚？”
“找到他做什么？杀了他泄恨？”
“找到他……”李驰安眼里闪过一道狡黠，对淫鬼眨了下眼，“在帮你绑起来，如果他再一次怨气爆体就想法子把怨气往你身体里灌。”
淫鬼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发出一声爆笑，“好啊好啊。都是两个没有心肝的人。”
就在李驰安以为他要说出沈青冥的下落时，淫鬼脸色却突然冷下来，猛地转身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巨大，像是打算生生拧断。
“呃……”
“驰安，其实你死了，他也找不到我，你不怕我直接把你杀了？还敢威胁我？”淫鬼笑着问。
李驰安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在乾坤袋里摸出一张符咒“啪”地一声贴到淫鬼腿上。
淫鬼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以后，显然愣了一下，笑道：“你还能催动它吗？”
李驰安还被他掐着喉咙，脸色憋得难看，“你可以试一下，我能不能。”
淫鬼顿住动作，思忖了良久，手上渐渐松开，笑道：“驰安，开个玩笑嘛，你刚刚醒来我怎么会杀你呢？”
大量的空气往李驰安喉咙里钻，他猛地咳了几下，动静之大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妖鬼看着，心里许是泛起了一丝愧疚，强行拉着淫鬼去关心李驰安。
然而在他靠近的刹那，李驰安就握着匕首猛地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子，刀尖抵在命门，淫鬼轻笑一声道：“道长，不至于吧。”
李驰安没理会他，只问道：“沈青冥，在哪儿！”
淫鬼试图撇开刀尖，碰到上面的血却一触即离，他尴尬地笑了笑道：“他不让我告诉你。”
“你现在在谁的手里？”李驰安压了压匕首，刀刃切进淫鬼的躯体。
“停停停！”淫鬼慌忙道，“我说我说，驰安不要这么心慌嘛。”
李驰安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你做的那个梦，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淫鬼缓缓开口道，“你和沈青冥在很小的时候便相识了。或许你要找的一切在最开始的地方。能在寒冬开花的树，定是不同寻常。”
皇宫？
李驰安收刀转身，翻身上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转头对淫鬼道：“照顾好小竹。”
说完，便只留下了一阵马蹄声。
沈青冥虽然不见了，但是他留在马儿体内的怨气还未完全消散，那些怨气也并未按他所说失控，而是老老实实地驮着李驰安回到京城。
踏进宫门，天色已然不早，李驰安下马的那一刻，马儿便倒地不起了，这几天倒是累坏了他。
没有人迎接也没有人阻止，李驰安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了福宁宫，直到踏进前院，里面才慌慌张张迎出一人，李震的总管太监——魏忠全。
“哎呦，五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他满脸急切，像是李震有多盼望李驰安回到身边似的。
但魏忠全却不动声色地半挡在李驰安身前，言外之意，李震这个时候要么在休息不见人，要么就是不想见他，希望他能自觉地退下。
李驰安轻笑一声，若不是那个刺客身上的“碎玉纹”，他倒还真就想这么退下。
他轻轻挥了下手，示意魏忠全让开，道：“公公，我去拜见父皇一眼。”
果然，魏忠全面露难色道：“殿下，您这一路肯定累得慌吧，今儿也不早了，明儿再来拜见也是一样的。”
李驰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轻不重，却让魏忠全猛地顿住脚步。
宫里宫外都在传的太子人选，他得罪不起。
但若是放他进去，里面那位还没死透的祖宗怕是会发好大一通脾气，把他打的半死。
就在魏忠全踌躇之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救了他的小命——
“五弟，你回来了。”
李驰安抬眼看去，只见大皇子站在殿门前，面带笑容，和蔼可亲，他迎面而来握住李驰安的手道：“这些日子在民间受了不少苦吧……”
他摸到李驰安手心的伤口，有些惊讶，转头对魏忠全吩咐道：“去传太医。”
魏忠全一听，脚下抹油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前院只剩下两人，李驰安抽回手，淡淡地问：“大哥，父皇身体怎么样了？”
大皇子并不气恼他的无礼，道：“怕是……”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溢出淡淡的忧伤。
李驰安看懂了，他犹豫了半分，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背。
他们两个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本应该是皇位最激烈的竞争对手，但是大皇子这个人从小便无欲无求，做什么事都顺其自然，对谁都是一张笑脸，而李驰安对皇位也不感兴趣，两人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闹，李驰安被冷落的那些年，大皇子是为数不多能看见他的人，虽然也不能明着来。
一阵沉默后，李驰安轻声道：“大哥，我能去看看父皇吗？”
大皇子闻言，摇摇头，道：“父皇歇下了，明日再来吧。”
“五弟？”另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李驰安转身。
身后是他的二哥，李祁，字君泽。
李君泽上下打量了一阵李驰安道：“父皇一病重你就回来了，真有孝心。”
李驰安轻声道：“二哥好。”
李君泽的母妃是当今李震最为宠爱的贵妃，连带着儿子便也跋扈不堪，“五弟啊，你说你何苦回来，留在民间，好不逍遥？”
李驰安笑道：“想哥哥们了。”
说完，没等李君泽给出什么反应，便转身对大皇子道：“大哥，我先回殿了。”
他不打算再磨蹭下去，总归今夜能进去的可能性极小。
李驰安迎着月色在夜里走着，京城的雪下得很大，他没有撑伞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便就这么淋着雪回到了殿内。
殿内，空无一人。
他站在大门前轻笑一声，心道也好，没人倒能落个清净。
李驰安本想径直回房，但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抹红，让脚尖生生换了方向。
他朝着那颗凤凰木走去，鬼使神差地用还在流血的手心蹭了下树干，不知为何枝桠一颤，几堆雪砸落在地上。
李驰安抬头，看清了皑皑白雪中满树的凤凰花。
“为什么在寒冬，花开得这样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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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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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凤凰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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