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明月高照。
雪被覆着大地，地上躺着一个孩子。
孤伶伶的，只穿着一件单衣，雪落在温暖的躯体上，化得很快。
沈青冥被冻醒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金色的光，金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身体很冷，他却怎么也动不了。
“沈青冥。”
是李驰安的声音！
沈青冥心尖猛地一跳。
李驰安醒了吗？
沈青冥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不知道被什么堵住，意识到的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
“沈青冥，你在哪里？你走了吗？”李驰安的声音仍在响起，似乎离得近了些，但沈青冥仍看不到他，眼前的金光愈来愈亮，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沈青冥用力地挣扎，试图从压在身上的某种力量下挣脱。
但是下一瞬，剧烈的疼痛从心口炸开。
心脏被瞬间贯穿，沈青冥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受控制地弓起背，喉间漏出些细碎痛呼。
他的瞳孔缩得厉害，金光却渐渐淡了，他才看清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上面画着繁杂的纹路。
而李驰安就在那阵法下面，躺在雪地上。
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刚触到阵法，便被裹着，旋着渐成细碎的血珠。
紧接着是手臂，是腿和脖子，皮肉被撕裂的痛顺着血液往心口钻，每一分的撕裂都让沈青冥攥紧了拳。
阵法被彻底染红，血珠子落得更急，像断线的珠子般砸在李驰安的脸上，身上。
鲜红的血液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刺眼。
沈青冥想喊，但喉咙里却堵着腥甜，黏腻的血。
沈青冥用力地挣扎，但却只让捆在身上的无形的线割得更深。
“沈青冥。”
不知何处来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谁？”沈青冥在心里问。
“沈青冥，你愿意为了李驰安去死吗？”那声音听到了他的心里话，轻声问。
“道长？”沈青冥在心里大喊，“是道长吗？”
“青冥，回答我。”天玄的声音在沈青冥耳边响起，“你愿意为了李驰安而死吗？”
沈青冥听到这话，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他很痛也很害怕。
死是什么？如果他不死李驰安就会死吗？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死了，我能见到阿爹阿娘吗？”沈青冥轻声问。
“我保证，你一定会见到阿爹。”
泪水混在血液中，滴落在李驰安脸上，看起来就像是他受不住痛，哭了般。
“那李驰安呢？我死了，是不是就要离开他了？”沈青冥。
“不会的。”天玄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在安抚他一般，“你还能见到他，你可以一直陪着他。”
沈青冥听到这话，心里堵着的气突然散开，他开心地笑了笑，道：“我愿意，我想要救他！”
天玄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料到能如此顺利。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真是个乖孩子。”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瞬间，四肢百骸被彻底切断，剧烈地疼痛让沈青冥浑身发颤，他死死地瞪着眼睛，看着地上的李驰安。
他躺在积出的血水滩中，小小的身子被一点点漫过，从衣角到胸口再到发梢，那片红彻底淹没了他。
沈青冥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才能救李驰安，但他似乎也不用知道。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发沉，像风雪中的残烛，心口的疼和四肢的疼还在，但他却已经像感觉不到般，连睁眼也成了难事。
不知血流了多久，沈青冥的呼吸越来越弱，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恍然间，他看见他的血渗入李驰安的体内，他的脸渐渐从血里露出，竟红润了些，看起来就像病好了般。
他的血用处这么大吗？沈青冥想。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沈青冥心里闪过一丝庆幸。
李驰安不会死了，而他也能够去见爹爹了。
寒风卷着血沫子打在脸上，心口的痛渐渐麻木，宫墙上的雪还在落，阵法在视线里渐渐凝成一点，随后猛地一暗。
所有的痛，所有的血，所有的雪，都在瞬间被无边的黑吞了进去。
他没有故事书里死亡离魂后，魂魄飘到地府，只有一片混沌的空，不知道在无边的黑里飘了多久，指尖突然触到一丝黏腻的凉，刺骨的阴凉浸入体内。
沈青冥猛地睁开眼，目之所及是暗，沉沉的暗，压的人喘不过气。
头顶上是压得极低的灰云层，连一丝光也无法透进，四周是光秃秃的山壁，一眼望不到头，怪石嶙峋像极了恶鬼的爪牙，正在压向沈青冥。
或许是害怕，沈青冥不自觉地后退。
耳边全是细碎的声响，不是风声，是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无数人在哭泣。
沈青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陡然一陷，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扑面而来的是腐烂的腥臭味。
沈青冥忍着痛，缓缓撑起身，他突然注意到手腕上狰狞的疤痕，往上是手肘，脖子，往下是膝盖，脚踝。
远处的山谷深处，影影绰绰晃着许多影子，风从山缝里钻出来，裹着股说不出的冷意，吹得沈青冥单薄的衣服簌簌作响，他摩挲着手腕上那处硬痂，那比他想的来的早，借着微弱的光，他看清了自己和那道疤。
他的身体变得半透，似乎下一瞬就会消失。
那比他想得要难看，暗红色的印子弯弯曲曲的嵌在皮肤中，很丑，沈青冥想要是去不掉，下一次见到李驰安，一定会被他念叨。
丝丝缕缕的怨气从他体内涌出，将所有的伤痕牢牢裹住。
风又吹过来，带着阴寒的气，刮得伤疤处隐隐发痛，“啪嗒”一声。
沈青冥看着手心的水滴，茫然地摸了下脸，一片湿润，意识到害怕的时候眼泪更加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在心里对自己说“阿爹阿娘在这里，我得找到他们”。
山谷里很冷，沈青冥惘然地走着，身旁是隐隐约约的亡魂，有的在呜咽，有的在哀嚎，他们“横冲直撞”时不时穿过沈青冥半透的身体。
没等他辨清方向，前方忽然炸开一阵混乱的声音，两道半透明的身影正扭打在一起，泛着幽光的爪子相互撕扯，魂魄被扯得细碎，碎散的魂雾溅得周围的空气颤了几分。
其中一道影子被狠狠掼向身旁的老树干，树皮簌簌掉渣的瞬间，他猛地踉跄着向沈青冥冲过来，带起的阴风刮得沈青冥站不住。
下一瞬，沈青冥猛地跪地，胳膊上传来针扎似的疼，他低头一看，眼睛微微瞪大，伤口处没有流血，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在被割开的地方，正在“争先恐后”地往里钻，而伤口似乎在缓缓愈合。
沈青冥正想抬手去扯那些黑气，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影子，他从斜侧方窜出，抬手挡在沈青冥身前，轻轻一挥便打散了碎散的黑雾。那两个正在打架的亡魂看了那人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啐”了几口，转身离开。
沈青冥直直地盯着眼前那人，那人侧过脸，泛着微光的眼睛扫过他的伤口，微微皱起眉，疑惑道：“你竟然可以吸收炼化他人怨气？”
山谷里的月光很昏暗，那人低着头，但是沈青冥还是认出了他。
“……阿爹？”沈青冥的声音很轻，传到那人耳朵里几乎只剩下极淡的叹息。
那人身影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沈青冥看了好一会儿，指尖悬在半空中，半晌才缓缓覆在沈青冥耳边，试探地问：“你是……青冥？”
他的声音几乎沙哑地不成调。
没等沈青冥回答，沈温书猛地抱住他，道：“冷不冷啊？身子这么凉，刚刚是不是伤着了，疼不疼？……”
沈青冥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轻轻拍了拍沈温书的背，轻声道：“阿爹，我没事。”
沈温书轻轻点点头，泪水仍止不住地落下，他握住沈青冥的手缓缓搓暖，“青冥怎么会来这里，是阿爹没有保护好你，阿爹让你受苦了。”
“没有。”沈青冥轻声道，“我是来这里找阿爹的，没有受苦。”
“这里……是地府吗？”沈青冥问，“和阿爹书里说的不太一样。”
沈温书拧眉道：“阿爹也不知道，醒来就到这里了。”
“阿娘呢？”沈青冥问，“她在哪里？”
“……你娘她不在这里。”沈温书道，“可能是等不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可是道长告诉我阿爹阿娘都在这里。”沈青冥道，“阿娘……”
“道长？”沈温书疑惑道，“他是谁？”
“他是……”沈青冥道，“他是说能带我来找阿爹阿娘的人。”
沈温书心尖猛地一跳，问：“你跟他走了吗？”
沈青冥点点头。
沈温书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想责怪他跟着生人离开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可若是沈青冥一直留在那大婶处，或许能活下来。
复杂的情绪化作一阵叹息，沈温书握紧沈青冥的手，道：“算了，以后和爹爹在这里生活，爹爹保护你。”
沈青冥笑着点头道：“好，我跟着阿爹。”
沈温书带着沈青冥往山谷深处走，脚下的路渐渐从枯叶变成了铺满细石子的小径，拐过一道弯，前方忽然亮起一道暖光，那是一间用枯枝和枯草搭成的小窝棚，棚里摆着一张缺角的木桌。
沈温书把沈青冥抱起来，打开小窝棚的栅栏门，道：“从今以后就住这里，阿爹过段时间给你张床，再盖一间小屋子，你就有自己的房间了。”
沈青冥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沈温书抚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这一次又能陪他多久，这个山谷每年厉鬼躁动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他得在离开之前，教会沈青冥保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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